“小小年纪,便知为母分忧了,是个好孩子呀!”太后听完,叹了一声,方话锋一转,向宜妃道,“现在,你还要惩罚人家吗?”
宜妃忙起身赔笑道:“臣妾知错了,请老佛爷恕罪。”又殷勤的问,“臣妾的承乾宫还敞亮,要不命人扶了那拉小姐去臣妾宫里,再让人传个太医来与那拉小姐好生瞧瞧?”心中却在暗骂德妃“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太后并未说话儿,倒是阿蛮笑道:“宜主子这话儿,是在说咱们慈宁宫不够敞亮吗?”
宜妃被噎得面色一僵,暗悔自己失言,忙赔笑说道:“阿蛮姑姑说笑了。”并不敢给阿蛮使脸色瞧,只因她知道,很多时候阿蛮的意思,实际便是太后的意思,而康熙又最是个孝顺了,无论是谁惹得太后生了气,他都是从来不肯轻饶的!
阿蛮旋即又去了一趟黛玉她们那边儿,命人抬了那拉。步月回后堂,又做主让那拉夫人和黛玉都跟了进去。而贾敏因知道太后其实对黛玉素有好感,如今又是在慈宁宫,所以倒是并不担心。
慈宁宫偏殿的后堂内。
经过黛玉又是推拿又是揉搓,片刻过后,那拉。步月终于“嘤咛”一声,醒转了过来。
她怔了一下,方回想起方才都发生了些什么,不由痛苦的闭上了眼睛,眼角却是干干的,竟没有一滴泪再落下,亦没有发出任何声息。
那拉夫人在一旁看着女儿如死了一般一动也不动,心如刀绞,禁不住哭道:“我早说过你们之间是不可能有结果了,你偏不听我的,拼着不要脸面性命也要跟他好,如今怎么样?呜呜呜……”眼泪大滴大滴的滴到下面的月白色被褥上,很快浸湿了一大片。
就见那拉。步月的脸子随着她母亲的哭声,越发白得吓人,眼角却仍是干干的。
瞧在黛玉眼里,不由心急如焚,那拉。步月这副模样儿,分明是“哀莫大于心死”了,不然,她也不会遭逢如此巨大的变故,却只除过一开始流了两滴泪后,便再也没有流过泪了!
那拉夫人还在“嘤嘤”的低泣着,黛玉却顾不得劝慰她,只因她忽然又想起,以那拉。步月的个性,当初既能为了争取和胤祀在一起的机会而绝食,如今胤祀伤透了她的心,她会不会于心死之下,作出什么无法挽回的傻事来?
思及此,黛玉忙轻扯了一下那拉夫人的衣角,并向外指了一指,示意她外间去说话。
那拉夫人怔了一下,会过意来,因忙拭了泪,轻手轻脚随了她去外间。
黛玉遂压低声音将自己的顾虑说与了那拉夫人听,“……希望是我想多了罢,无论如何,夫人千万多经心些儿,省得铸成大错,让……大家尤其是您自个儿伤心难过一辈子。”
那拉夫人心里原本是对黛玉有几分怨气的,想着一开始若非是她给女儿和胤祀传信,指不定二人早已断了关系亦未可知。但她终究出身大家,主持中馈多年,原非那等没有见识的无知妇人,自然很快便又想到了若不是步月苦苦相求,只怕黛玉亦未必肯帮她,归根结底,都是自己的女儿被那个负心汉迷了心窍,甚至连性命都可以不要,才会酿成今日苦果的!
再看黛玉脸上的关切与担忧丝毫不似作假,且满心都是在为她母女考虑,那拉夫人心里那几分怨气更是立时被感激所取代,“好孩子,还是你想得周全,待家去后,我一定吩咐人寸步不离的守着她。”说着忍不住又掉下泪来,“只是她这个样子,可让我怎么放心得下?你与她素来要好,且帮我开导开导她罢……”话未说完,已是哽咽得说不下去了。
黛玉拒绝不了也不忍拒绝一位悲痛欲绝的母亲的请求,何况她自己也很想解劝那拉。步月一通,所以她毫不犹豫便点头应下了那拉夫人,“就是夫人不吩咐,我也会竭尽全力的。”说着拭净眼角的泪,复又轻手轻脚行了进去,坐到了那拉。步月的床边。
然答应了那拉夫人是一回事,真当面对着那拉。步月时,黛玉却忽然觉得自己不知该如何开口了。她噏动着嘴唇试了几次,方吞了吞口水,犹犹豫豫的开了口,“……步月姐姐,我知道这会子你心里难受,但你还有父母兄嫂和其他亲人,还有我和云梦姐姐云绯妹妹这一众好姐妹,我们都关心你,希望看见你过得开心幸福……”却是越说越觉得苍白无力,越说声音越小,直至彻底没了声息。
她只得轻轻握住了那拉。步月的手,以期能传递给她一点温暖和力量。
那拉。步月却冷不防开了口,“……其实我早已隐隐料到会有今日的结果了,他这一个多月未曾找过我,也没有给我传过只言片语,便是最好的证据了!不,其实早在他奉旨伴驾,却未告诉我柳遥格格也跟了去南巡,而我是从其他人口中得知此事之时,我心里已隐隐料到了。……我只是太高估了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只是太相信他的承诺,以为他能做到跟我一样什么都可以放弃……我真傻,真是一个大傻瓜……”声音空洞破败得就像是另一个黛玉从未听过的陌生声音一般。
只是她仍没有睁开眼睛,也没有流泪,继续用空洞的声音在说着,“我第一次见到他,是在我们家的后花园,当时他穿的是淡蓝色的衣衫,不知是受了谁的气,正躲在蔷薇架下流泪……之后我才知道他就是当今的八阿哥。我第二次见他,仍是在我们家,他穿的仍是浅蓝色的衣衫,见到我说的第一句话便是‘人生真是何处不相逢’;我第三次见他,他穿的是玄青色的衣衫……”
虽然早就知道那拉。步月深爱胤祀,不然也不至于为了他连性命都可以豁出去,但在如此情况下猛然听得她事无巨细的追忆她和胤祀的曾经,黛玉却只觉心酸得厉害,竟不知不觉流了满脸的泪。
那拉。步月还在顾自空洞的说着,那拉夫人却不知何时已进来了,见女儿还是这幅活死人样,不由又气又悔又急又痛,竟猛地冲上前,搬了她的双肩迫使她坐起来,大哭着骂道:“都到了这一步了,你还只是想着那个负心人,你是想要了我的命吗?既是如此,你竟拿绳子来勒死了我,再勒死了自己是正经!”说着就要找绳索去。
这下那拉。步月终于有反应了,“额娘,额娘,我不是真想让您伤心难过,让您失望的,可是,我这里难受,难受啊……”说着猛捶自己的胸口,旋即终于“哇”的一声,哭出了声来,“额娘,我心里难受,我心里难受啊……”
那拉夫人忙揽了她入怀,轻轻拍着她的背,任由她哭将起来。
能哭出来就还问题不大,总比硬憋在心里的好。黛玉在一旁见此状,终于微微舒了一口气。
她犹豫了一瞬,决定暂时退出去,那拉。步月不一定想将她人生中最狼狈最灰暗的一面展现给她看,还是让她在那拉夫人的怀抱中慢慢****自己的伤口罢!
甫一转身,却赫然发现太后竟扶着阿蛮姑姑站在身后,而且看起来已经站了不是一刻半刻了。黛玉不由怔了一下,待回过神来,忙忙便要欠身拜下去。
早被太后抬手搀住,又轻轻摇了摇头,率先无声的退了出去。黛玉忙轻轻跟了出去。
行至外间,太后慢慢行至当中的榻上坐了,又示意黛玉在挨着她的锦墩上坐了,半晌方低低叹道,“生于皇家,大抵都是如此,老八他只怕也是有苦衷的罢!”说完又自嘲的笑了笑,方梦呓似的又低语了一句,“……我们谁又不是这般走过来的呢……”声音竟是说不出的凄凉与哀婉,脸上的表情亦是十分迷离,似是想到了某些久远的往事一般。
黛玉忽然心生酸楚,太后如今虽已看不出年轻时的风采了,但脸部轮廓却生得极美,气度亦绝佳,年轻时未必就不是花儿一样的人物,未必没有人全身心的爱慕她,她也未必没有一个自己全身心爱慕的男子。只可惜,她在顺治那里却从不受宠,甚至常受责难,不过只空有一个皇后的名号,实则相当于是早早便守了活寡。可是这样的生活,她却一过便是几十年,真是想想都觉得好生绝望!
一霎那间,黛玉对胤禛一直不懈的为他们未来努力的行径,只觉前所未有的感动,胤禛,是绝对值得她托付一生,与她携手百年的良人!
正月初一,正是各家各户都喜气洋洋的时候,林府上下自然亦不能例外。但黛玉的心,却因着昨儿个夜里郭络罗。柳遥被赐婚于胤祀,以致那拉。步月悲痛欲绝一事,而抑郁得不行,丝毫儿没有过年过节的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