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过后,便见德妃捧着鎏金小酒杯,款款行至了贾敏与黛玉墨玉这一桌,娘儿三个忙站起身,身姿笔挺的静候起来。
德妃脸上的笑容,在行至贾敏正前方时,越发灿烂了,“早就听说过林夫人的美名贤名了,今日得见,本宫方知百闻不如一见啊!”命随侍的宫女给贾敏的酒杯满上。
贾敏屈膝行了个礼,道:“多谢娘娘赐酒。”神情却是丝毫未变,笑容亦是一如方才那般得体,既不因为心中对德妃有所怨恨便笑得勉强,也不因为德妃别个都未赐酒,单只赐了她一人酒而受宠若惊或是喜形于色。
德妃心里便有了几分赞叹,瞧这林夫人的品貌气度,显然是个不凡的,她生养的女儿,自然也不会差到那里去,要作皇子福晋,倒也勉强够格儿了。又不着痕迹打量了黛玉一眼,心下不由越发满意起来,几年不见,这个丫头竟出挑得这般让人移不开眼了,怪道祯儿会那般念念不忘呢。只是可惜,林家如今再显赫,再得皇上看重,那也只是汉人,说不得只能委屈这个丫头作侧福晋了,大不了,将来他们母子都多疼她一些儿就是了!
当下计议已定,德妃看向黛玉的目光便不自觉的又柔和了几分,大有“婆婆相儿媳——越相越满意”的趋势,浑然忘记了当初自己是怎样容不下黛玉,几乎就要了她性命之事!
德妃敬完贾敏的酒,并不急于去敬下一桌的诰命,而是笑意盈盈的与贾敏闲话起家常来,“……当年本宫还未进宫尚在家中时,便已闻得夫人乃是与孝懿仁皇后齐名的才女,心中好生景仰。如今本宫既有缘与夫人结识了,还请夫人不要嫌本宫愚钝,以后时常进宫来走动走动才好!”她说话时,神情真挚,语调温和,丝毫没有一点身为当今皇上宠妃的骄矜和高傲,瞧在一旁其他诰命的眼里,便都暗暗点头叹服起她不愧为一个‘德’字来。
瞧在贾敏眼里,便忍不住暗自冷笑起来,若是她不知道眼前之人到究有多狠毒,只怕她也会由衷叹服起她的‘德’来。只可惜,她太了解她的真面目了,所以,她再怎么唱作俱佳的表演,在她眼里,也不过是在作秀罢了!
然厌恶归厌恶,该讲的面子情儿却还是要讲的,因此贾敏含笑答道:“娘娘言重了,臣妾何德何能,岂敢与孝懿仁皇后齐名?又岂敢嫌娘娘愚钝?娘娘实在是折杀臣妾了。”
德妃点点头,笑道:“既然夫人不嫌本宫愚钝,明儿可一定要时常来本宫的永寿宫走动走动。”竟是不说得贾敏点头,便不松口的架势。
没奈何,贾敏只得含糊的应道:“承蒙娘娘不嫌臣妾,明儿有机会时,臣妾一定进宫来给娘娘请安。”
德妃方满意的笑了,又问黛玉和墨玉叫什么名字,多大了,都读过什么书?黛玉暗自冷笑,你不早就调查清楚了吗,还作什么多此一问!却亦只能作乖巧状,一一回答了。德妃又问了黛玉几句平日里都有什么兴趣爱好后,方意识到自己在贾敏这一桌停留得太久了,扶了宫女去到下一桌。
因着方才德妃的“另眼相看”,在接下来的时间时,贾敏和黛玉墨玉娘儿三个“享受”得最多的,便是来自四面八方的或艳羡或妒忌或复杂的目光洗礼,以致黛玉再次在心中将德妃骂了个半死。
好容易撑到二人都敬完了酒,又看了一会子歌舞表演后,太后终于架不住疲惫,欲命大家都散了,早些各自归家。
不想未及开口,就有康熙跟前儿仅次于李德全的大内太监副总管梁九功领着八个小太监来了,先见过太后与众位妃嫔后,梁九功便赔笑向太后道:“启禀太后娘娘,奴才这会子来,却是奉了皇上旨意,来向郭络罗家的柳遥格格传旨的。”
太后听说,笑道:“既是如此,你便传罢。”
梁九功应了喏,旋即敛了笑容,正色高声唱道:“郭络罗。柳遥接旨——”
郭络罗。柳遥忙提裙出列,恭恭敬敬跪到了当中,殿内除过太后以外的其他众人忙亦跟着就地跪下了。
就听梁九功尖着嗓子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有额驸明尚之女郭络罗。柳遥,品貌端庄,秀外慧中,故下旨赐婚于皇八子胤祀为嫡福晋,择日大婚,钦此!”
“臣女郭络罗氏叩谢皇上圣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郭络罗。柳遥一面磕头,一面谢了恩,方双手举过头顶,恭恭敬敬接了旨。
梁九功忙亲自搀了她起来,笑道:“恭喜格格,贺喜格格了!”又补充道,“八阿哥方才已在乾清宫接了圣旨谢了恩。”
“多谢公公。”郭络罗。柳遥面上虽极力装得镇定平和,但眼角眉梢的喜意却是无论如何遮掩不住,一面还不忘挑衅的看了那拉。步月一眼。
再看那拉。步月,早已灰败着脸子,赫然呆愣住了,惟独一双大大的眼睛里,满满都是难以置信,甚至已没了力气再站起身来。
还是黛玉瞧着不像,忙向一旁云梦使了个眼色,示意其靠前一步与她一左一右搀住了她,方将她自地上搀起来,坐回了位子上。
就见郭络罗。柳遥仍在一脸得色的看着那拉。步月,好像她越痛苦,她就越开心一般。彼时黛玉方明白过来缘何方才她一进殿时便朝着自己挑衅的笑和朝着那拉。步月诡异的笑,敢情她是一早便知道会有人来传圣旨这么一出了!
思及此,黛玉忽然又想到,若是郭络罗。柳遥都一早便知道了今儿个会有赐婚这一出,那么,胤祀必定亦是早就知情的。可是,他却放任事情发生了,是不是意味着,他其实已经放弃了他和那拉。步月之间的感情,甚至……他其实已经变心了?!
黛玉的心忽然沉到了看不见底的万丈深渊。虽然她一早便知道,胤祀的嫡福晋会是郭络罗氏,但因着她几乎是从头到尾见证了胤祀和那拉。步月之间的爱情,因着她曾亲眼目睹过他们彼此为了这段感情所作的巨大牺牲,所以她一度以为,人定可以胜天,他们之间最后绝对是可以得到幸福的。
却不想,胤祀却这么快便用这一道赐婚圣旨,还了她一个响亮的耳光!
“步月!”、“步月姐姐你怎么了?”……思忖间,耳边忽然传来一阵喧嚣声,黛玉忙回神看去,就见那拉。步月已苍白着一张脸子,软软瘫在了地上,眼角还挂着两滴未及掉下的泪。那拉夫人与云梦云绯姐妹两个都围在她身边,正满脸焦急的唤着她的名字。
黛玉忽然泪盈于睫,这个为了爱情而奋不顾身,甚至连自己性命都可以豁出去的小姑娘,终于还是被她视若性命的爱情伤得体无完肤了!她忙胡乱拭了拭泪,上前挤到那拉。步月身旁,执起了她无力的右手探脉。
她们这边的喧哗,很快惊动了其他人,就听得宜妃尖着嗓子,毫不客气的指责起她们来:“大胆,这里可是慈宁宫,岂容得你们高声喧哗?若是因此而惊扰到了太后老佛爷,你们谁能担待得起!”又命人,“来呀,还不将这群没轻没重,不知进退的无知妇人拉出去!”
她既已瞧见了这边的动静,德妃自然亦注意到了,因见贾敏黛玉母女亦在那里,便存了要为她们解围的心思,遂忙笑道:“今儿个可是大节,宜姐姐何苦动这么大的肝火儿?众诰命极其小姐们平日里少有进宫的机会,有些个紧张害怕以致失了态也是有的,姐姐大人大量,就不要与她们计较了罢?”
宜妃好容易才设法让自己最疼的侄女儿郭络罗。柳遥如愿以偿,作了八福晋,正是意满踌躇之际,又岂会轻易放过这个“痛打落水狗”的机会?因似笑非笑道:“照德妹妹说来,只因着现今是大节下,祖宗礼法便可以废止不要了?依本宫说,正是因为现下是大节,才更要比平日严格要求呢。”
说得德妃心中暗恼,面上却仍是笑靥如花,“宜姐姐说得有理,但只如今咱们可是在慈宁宫,老佛爷又是一向仁厚惯了,姐姐便是要惩罚她们,也得先问过老佛爷的意思不是?”
二人在这里唇枪舌战,早已惊动了上首凤榻上的太后,因使了阿蛮姑姑过来看。
一时阿蛮回来,附耳与太后说了几句话后,太后便坐直了身子,向宜妃德妃淡淡道:“连具体情况尚未问清楚,先就要惩罚人,传了出去,旁人还以为咱们皇室中人没有容人的雅量呢!”说着看了阿蛮一眼。
阿蛮便道:“是领侍卫内大臣费扬古大人的千金那拉小姐,因连日来忙于协助那拉夫人管家,以致太过劳累,进了大殿后又因一时觉得发闷,所以才会厥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