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钗暗自冷哼一声,将来谁亏待谁,现在还言之过早呢!面上却并不表露出来,反而装得诚惶诚恐的道:“我才能活了多大,如何及得上姨妈见多识广,又如何敢在姨妈跟前儿班门弄斧?不过只想出了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小主意罢了,如今及得上姨妈想的万全之策,姨妈竟是不听也罢。”
说完笑向薛姨妈道,“妈我们且快家去商量商量明儿的菜色罢,虽然姑太太不来了,还有老太太和姨妈并众位嫂子姊妹们在呢,自咱们娘母子来了这里,多亏她们大力照顾,咱们可该好生答谢大家伙儿一番才是。”说完搀了薛姨妈作势要走,有意将王夫人的胃口吊得高高的。
果然王夫人的胃口已被吊得老高,见薛姨妈与宝钗抬脚要走,忙不迭便一把拉住,笑向薛姨妈道:“妹妹作什么慌成这样儿,说话间便午时了,且留下来用过饭再走亦不迟啊。”扬声唤了金钏儿进来,“去厨房吩咐一声,多加几道姨太太爱吃的菜送来。”又命玉钏儿,“去老太太屋里说一声,就说我不舒服,今儿个午饭不能过去服侍了。”
两个丫头忙答应着分别去了。
这里王夫人又命另一个丫头彩霞:“去装了前儿个宫里赐下的凤仙桔来。”眼里有一抹掩不住的得意,这个时节,新鲜的凤仙桔可是有价无市的,用来待客,可是比什么点心茶果都有面子。
片刻,便见彩霞用水晶盘子装了一盘金灿灿的凤仙桔进来。宝钗虽明知王夫人是在乔张拿致,毕竟以贾府的身份,还没资格接受宫里的赏赐,不过是内务府依照各家各户的爵位,发下来的一点年礼罢了,但眼里还是由不得闪过一抹艳羡,宫里的东西,就是好啊!
思忖间,已听得王夫人笑道:“特意给妹妹留的,快尝尝看。宝丫头,你也不要拘谨,喜欢就多吃点,我这里还有,过会子你们回去时,带上一些回去。”
宝钗忍不住再次暗自冷笑起来,真是说得比唱得还要好听,什么‘特意留的’,若非她方才流露出了有法子帮到元春的意思,王夫人会舍得将这金贵的凤仙桔拿出来请她们母女吃?
但仍是笑容不变的捻了一枚桔子在手里剥。
王夫人眼见她慢慢儿吃完了一个桔子,方忍不住开口问道:“方才闻得宝丫头你说想出了一个小主意能帮到你大姐姐,但不知是什么主意?你不妨说出来咱们大家听听,若是可行,自然更好;若是不可行,也没什么,只当是咱们娘儿们在这里说闲话儿取乐罢了。”
宝钗见王夫人话虽说得好听,眉间却分明已有几分不耐之色,知道是时候了,因故意犹犹豫豫的道:“其实说来我这个法子也算不得什么好法子,只盼姨妈听了,不要笑话儿我才是。”
顿了一顿,方道,“方才姨妈不是说太子爷存了心要拉拢林姑老爷吗?而林姑太太当日之所以未顺水推舟为大姐姐美言几句,固然有瞧不得大姐姐好瞧不得姨妈的心思,只怕想‘待价而沽’,看太子爷那边能将条件开到什么地步的心思亦是有的。如此一来,双方之间便少了一个能为彼此传话儿的中人。”
“姨妈想,男人们的意志,其实很多时候都是通过身边女人的言行举止所表达出来的,太子爷缘何不打发其他人上门见林姑老爷,或者自己直接召见林姑老爷?只怕是情况不允许,所以他只能遣了太子妃出马去联络林姑太太,然后通过林姑太太,将太子的意思传达给林姑老爷。所以,双方之间的这个中人,就必须是一个不费力便能出入两方门庭的女人。而姨妈既是林姑太太的长嫂,又是大姐姐的母亲,有诰命在身的国公府夫人,太子府的亲戚……”
说到这里,宝钗便有意顿住不说了,她话都说得这般明显了,王夫人若是够聪明,就该猜得到她后面的意思了。同时,她还有意不着痕迹给王夫人戴了几顶‘长嫂’、‘太子府的亲戚’之类的高帽子,不然,王夫人又怎会心甘情愿的去为她冲锋陷阵,为她制造机会呢?
原来宝钗想的是,若是自己能煽动了王夫人打着‘可以为太子府劝动林府靠拢太子府’的旗号,去太子府门上求见太子妃,太子妃指不定真有可能纡尊降贵接见王夫人,——毕竟王夫人好歹是林府的亲戚,说的话总比其他外人有分量。到时候她就劝服王夫人带了自己一块儿去,如此一来,她就有机会会遇上太子爷了,而以她的美貌,还愁迷不住太子爷?不然坊间也不会有“太子爷风流倜傥”的传言了。
当然,太子妃亦极有可能不会接见她们,但机会都是聪明人自己创造出来的,她们去的次数一多,指不定能直接遇上太子爷亦未可知,她不去试过,怎么就能知道不行了呢?
至于此事有可能会产生的后果,譬如太子妃真接见了王夫人,王夫人却并未能劝服林家靠拢太子府,继而惹恼了太子妃;或是贾敏因此而更加不待见王夫人,可就不在她的考虑之列了,横竖她年纪还小呢,能有什么主意?不过都是听命于王夫人罢了!
平心而论,宝钗这个所谓‘上不得台面的小主意’,认真想来,确实算不得什么好主意。须知太子府亦即毓庆宫,乃是整个大清仅次于紫禁城的尊贵所在,岂是王夫人一个闲散国公府连正经诰命都算不上的人,想能进去就能进去的?
旁的不说,就是毓庆宫众门子们便极有可能不屑于理会王夫人,更遑论进去为她通传,毕竟连“宰相门前”尚且“七品官”呢,更何况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门前?那些门子的眼睛,只怕都长到头顶上去了!
但是,就是如此漏洞百出的蹩脚主意,却让王夫人听得双眼放光,连声称妙,“宝丫头果真是足智多谋,难为你如何想来如此好计!果真此番我能为太子妃办成此事,别说太子妃会高看咱们大姑娘,高看咱们家,就是太子爷那里,只怕亦会高看大姑娘和咱们家一眼,到那时,咱们家要平步青云,可算是指日可待了……”
她沾沾自喜的说着,好像自己已顺利见到了太子妃,顺利为她拉拢了林家,更已顺利为元春挣得了一个好的前途,浑然忘记了以自己的身份,根本不配得到太子妃的召见;亦浑然忘记了以她素日的所作所为,且事情还牵涉到了政治,贾敏根本不会理会她;更没注意到宝钗眼底那抹一闪而过的算计。
宝钗眼见王夫人上钩,暗自嗤笑了一声,方一脸关切的继续说道:“虽说姨妈是太子府的正经亲戚,传言亦多说太子妃娘娘平易近人,但太子府门第甚高,只怕那些个门子会狗眼看人低,依我说,姨妈很该备点拿得出手的礼物,到时候方便打点的。当然,最好的礼物,还是得留着待见了太子妃,献给她才是,未知姨妈意下如何?”
王夫人听说又要蚀财,且在事情办成之前,不好从公中支银子,只能花自己的体己,心中大不乐意,半日没有声响。
宝钗如何瞧不出她那点小心思,禁不住暗自冷笑,真是既想得好处,又不肯出血,世上那有这么好的事!面上却仍是满满的关切,“姨妈是不是在为该献什么礼物给太子妃娘娘而发愁?咱们家倒是有几样压箱底儿的宝贝,要不明儿与姨妈送过来?”正所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她可不像王夫人那般目光短浅,只要能得到太子青眼,今日舍出去的东西,明日只会十倍百倍甚至千倍的回来!
“这怎么好呢?”王夫人闻得宝钗愿意拿宝贝出来打点,心中大喜,目光却是看向薛姨妈,假意推脱道,“虽说咱们是骨肉至亲,不分彼此,到底是妹妹家的宝贝,如何好让妹妹破费呢?”
薛姨妈并不知道宝钗打的什么主意,闻得宝钗绕了这么大一圈儿后,却主动提出要将自家的宝贝拿出来给王夫人去打点,满心都是不愿,闻言便欲拿话来拒绝,不想宝钗却抢先一步笑道:“姨妈才都说了咱们是‘骨肉至亲,不分彼此’,如何又说起这些生分话儿来?大姐姐可是我母亲嫡亲的甥女儿,我嫡亲的表姐,我们姐儿俩身上流着一样的血,帮她的忙咱们家原便责无旁贷,姨妈快休要推辞了。”
又趁王夫人不注意时,悄悄与薛姨妈眨了眨眼睛,示意她不要再多说,薛姨妈方不情不愿的闭上了嘴巴。
王夫人见状,也就顺水推舟应下了,“既是如此,我就却之不恭了,待明儿元丫头得了势,咱们娘儿俩一定不会忘记妹妹和宝丫头的。”
宝钗假意生气道:“姨妈再要说这样儿生分话,母亲和我可就生气了。”作势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