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便趁机催促贾政继续写起义绝状子来,又压低了声音大略与宝玉说了一遍王夫人欲将他过继给林家为子,继而谋害贾敏之事,——当然在说的过程中,她是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了的。
如此一来,宝玉自然没了再给王夫人求情的心,反而哭着指责她:“好歹我也是太太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就为了一些身外之物,太太就不要我这个儿子了,太太真真是太让我失望了!”又道,“林姑妈与林妹妹那样好的人,太太竟也下得去手,我没有你这样的母亲!”便哭着跑出去了。
余下王夫人见连自己最疼的儿子未来的倚靠亦不再帮着自己反而指责自己,情知自己大势已去,伤心愤怒绝望之下,只得软软的瘫倒在了地上。
上首贾母见状,方满脸得意的笑了起来。
不想到得清算嫁妆时,却发现王夫人大半的嫁妆都在这些年的管家生涯中,东一块儿西一块儿的填进了这个家中,甚至连她陪嫁的两处庄子都在早几年元春进宫打点时,卖了来应急了,偏王夫人又一口咬定,只要自己当初的庄子,其他更大的庄子或是折价返还她都不情愿;其他自己赔进去的首饰头面亦要当初当出去的那些个,否则一律免谈。
彼时贾母再笑不出来了,贾政亦怔在了当场,心里说不清楚是什么感觉,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向来被自己所深深厌恶的嫡妻,竟然为自己家付出了那么多!
这下轮到王夫人得意了,一再的催促贾政赶紧写完了义绝状子送到衙门去备了案,自己好带着嫁妆,早些个回娘家或是自己仅剩的一个陪嫁庄子去。
双方对峙的最后结果,是彼此各自后退一步,亦即贾政不再与王夫人义绝,仍旧保留她贾二太太的名号,但以后她不得再踏出荣喜堂一步。
王夫人虽心有不甘,但想着好歹自己还保住了贾二太太的名号,没有沦为下堂妇,且贾母肯定会死在自己之前,不愁自己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也就妥协了。
至此,荣国府贾家二房内的这一场休妻闹剧,方算是落下了帷幕。
光阴荏苒,时光如梭,展眼日子已走过炎炎的八月,来到了秋高气爽的金秋九月,贾敏亦已怀孕将近五个月了。
走出了先前那场痛彻心扉的背叛后,贾敏更坚强了,待如海父女三人也更体贴了,不独不再像先前那样每日只待在房里除了吃就是睡的安心养胎,而是每日上午下午都必定要坚持到园子里走上半个时辰,——张医正告诉她,要尽量多的活动,将来生产时才会更顺利;还亲自指挥着针线房的人,给肚子里的小宝宝缝了很多小衣物,当然,也没忘记给如海黛玉和墨玉爷儿三人缝制。
对这个家对如海对三个孩子的热爱,让她变得更安详恬淡起来,整个人的气色亦是前所未有的好,如海与黛玉自然是瞧在眼里,喜在心底,惟愿她能永远都怎么安详快乐下去,不再受到任何风霜的洗礼。
这一日,黛玉正待在贾敏上房与她一块儿瞧着安之若素等人给未出世的小宝宝作针线。贾敏见黛玉瞧着那些小衣服一副爱不释手的样子,因故意向一旁周嬷嬷道:“过几日待小宝宝的衣服缝得差不多了,也该吩咐下去,让大家伙儿开始给玉儿丫头缝嫁妆了。”
满屋子的人都捂着嘴巴笑了起来。
黛玉方明白过来贾敏是在打趣儿她,不由羞红了脸,跺跺脚不依的滚到她怀里,“娘亲!”
贾敏哈哈大笑,神色间是说不出的快活,一面还不忘偏头向周嬷嬷几个道:“看罢,在怪我怎么到今儿个才想到这件大事呢!”
大家都哄堂大笑。
黛玉却越发羞红了脸,整个人扑到贾敏身上有分寸的撕缠大家,大家就笑得越发欢快了。
“唉哟,我的肚子……”
冷不防却响起了贾敏略带痛苦的吟叫声,将满屋子人都唬了一大跳,黛玉更是唬得忙忙从贾敏身上退开,一脸紧张的问道:“娘亲,您怎么了?是不是我压坏您那里了?”说着手已飞快探上了她的脉搏。
周嬷嬷王嬷嬷几个亦是满脸的紧张,一叠声唤了若素去取贾敏的对牌,立刻吩咐门上的人请张医正去,又忙乱着要请如海去。
贾敏却忽然“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向黛玉道:“我只是想说我的肚子,好饿啊!”
黛玉怔了一下,旋即也掌不住笑了起来,嗔道:“娘亲真是越发坏了,您可知道,方才我差点魂儿都吓没了,以为是我压坏您那里了。”她就说嘛,她明明很有分寸的,怎么还是压坏她了呢?因命人准备点心去。
周嬷嬷等人方都松了一口气,又七嘴八舌的说笑起来,屋里的气氛欢快得像过年一般。
大家正说笑着,有小丫头子进来禀道:“邬先生请大姑娘去一趟外书房,说是有要紧事。”
黛玉听说,忙正色道:“知道了,这就过去。”起身接过雪雁适时递上的小靶镜,拢了拢头发,又略整了整衣妆,方辞了贾敏,扶着雪雁随了那小丫头子去到外书房。
邬思道早已接了出来,彼此见过礼,黛玉忙问道:“邬先生这般急着找我来,是有什么要紧事?”
“大姑娘且先随我进屋后再说。”邬思道说着,请黛玉进了屋里,又摆手令雪雁等人都退下后,方压低了声音向黛玉道:“薛公子回来了!”
黛玉一怔,人已站了起来:“真的?那他现在人在那里?事情可办成了?先生可使人去告知过爹爹和四哥了?”
连珠带炮的问完,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因微红了脸道:“……我也只是一时太过高兴了,还请先生不要笑话儿才好。”
邬思道微微一笑,并不答话,而是轻轻拍了拍手掌。就见一条欣长的人影从多宝格后闪了出来,不是别个,正是薛蝌。
半年多不见,薛蝌又长高了不少,也长壮了不少,许是风尘仆仆的缘故,瞧着他整个人比实际年龄大了几岁,却给人一种更成熟稳重的感觉。
黛玉屈膝给他行了半礼,笑道:“薛二哥哥一路辛苦了。”
薛蝌忙忙还了礼,笑道:“大姑娘言重了,薛蝌并不觉得累。”就算是累,只要能为他自己尤其是宝琴换来一个美好的未来,再累也是值得的!
邬思道在一旁插言道:“已经使人去给四爷和老爷送信儿了,只是薛公子现下却有一件事要请大姑娘帮忙。”
黛玉忙道:“薛二哥哥但说不防,黛玉一定照办。”既然邬思道都不反对她帮薛蝌的忙,只能说明他的要求并不难办,她自然是乐得作顺水人情。
薛蝌却是一脸的感激,“实不相瞒大姑娘,依照行程,我们一队人马原本是还有三日方能到京城的,我因想着事情紧急,四爷和老爷心里还不定怎生记挂着,所以伙同心腹小厮装病,天天只待在马车里,实则却快马加鞭先偷偷赶回了京城来。方才我因闻得邬先生大略说了一下我走后京城的情形,得知了我那位姐姐如今进了太子府,我们家搬回了自家的宅子之事。”
“我那位嫡母是何德行,相信姑娘也是知道的,如今她自以为自己的女儿麻雀变凤凰了,若是我在这当头接回琴妹妹,她没了邻里会说她‘苛待庶女’的顾忌,还不定怎生磨搓琴妹妹呢;而我以后又不能时常在家,焉能时时防得了她?所以我打算在以后的日子里,仍旧将琴妹妹留在城外的庵堂里过活儿,虽然是有些艰辛,但好在安全,因此想请姑娘这会子打发几个心腹妥帖之人,代我去接了她回来先见一面,交代一些事情,罢了再送她回去。不然待我明儿回了薛家,再要去探琴妹妹,我嫡母铁定会派了人去盯着我们,我们兄妹二人只怕难以寻下机会说体己话儿。”
未料到薛蝌只是向自己提这么简单的要求,黛玉心里倒浮上了几分淡淡的歉疚来,方才她还以为薛蝌会趁机提什么即便她做得到,却还是会觉得过分的要求呢,倒不想却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因忙满口应下,“我这就使周嬷嬷亲自领了人接琴妹妹去。”宝琴认得周嬷嬷,让周嬷嬷去接她,一来可以让她放心,二来也可以让她知道他们家对薛蝌和她的看重。
黛玉很快安排好了周嬷嬷去城外接宝琴之事,又使雪雁过去书房问薛蝌要了一件信物,让周嬷嬷一块儿带去。
待她安排好一切再次回到外书房时,薛蝌已洗漱过换好了一身干净衣衫,如海与胤禛亦一前一后回来了。
薛蝌分别给二人见过礼后,开门见山便说起了自己此去扬州的见闻和收获,“……我到扬州后,先是找到了现任的巡盐御史,呈上了老爷的亲笔信,之后的事情便顺利多了。不过那边盐帮势大,又跟官府多有勾结,起先只当我是想去分一杯羹的外地客商,且年纪又轻,便都不买我的账,还是御史大人使了贴身的师爷给我引荐后,局面方渐渐打开了。”又细细说了一遍他在那边安排各道关口分别做的布置和安排,倒也井井有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