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藩之乱平定以后,百废待兴,太皇太后不久又薨逝了,皇上仍旧顾不过来,偏永寿宫那位的肚子又争气,竟先后诞下了六阿哥、七格格、九格格、十二格格、十四阿哥,皇上便是真想办她,也要顾及到其他的阿哥格格们不是?”
一席话儿说得黛玉茅塞顿开,对贾敏的聪明越发佩服了,但她不敢再表露自己的“聪明”,因假意打了一个哈欠,嘟哝道:“这些故事一点子不好听,听得我直犯困,娘亲与我另说一个好听的罢?”说归说,一面却装出一副迷迷糊糊的样子。
果然贾敏见她已是半睡半醒,压低笑嗔了一句:“眼睛都睁不开了,还听故事呢,正经睡你的罢。”便与她捻好被角,再捻好自己的,亦睡了过去。
起初黛玉还只是想要装睡,以便稳住贾敏,将先前她无意问出的那个问题糊弄过去,却忘了她现在的身体才区区五岁,正是欠困的时候,于是装睡很快变成真睡,且一睡便直睡到了日上三竿,方悠悠醒转过来,彼时贾敏则早已起身打点好了府里一应的家务事儿。
黛玉忙令人进来服侍自己更衣梳洗了,又胡乱用了半碗燕窝粥,便急急往前面寻贾敏去。
不想去到前厅,却见贾敏正端坐在上座,与下面四个坐着小杌子、一字排开的媳妇子说话儿。黛玉见四人都很面生,并非自家的人,情知必是城里那家大户打发来请安的,便要退回去。四人却早已瞧见了她,忙都起身行礼问好,口称:“见过林姑娘。”
黛玉只得笑着问了好,去到上面儿挨着贾敏坐下。
贾敏先压低声音悄笑了一句:“真真是个小懒虫,睡到这会子才起来。”方抬高声音向那四个妇女道,“我这个女儿因生得体弱,被我惯得有些儿骄纵了,娘子们不要笑话才是。”
四人忙起身赔笑道:“林太太说那里话儿,姑娘这样神仙般人品,扬州城内万难找出第二个来。再者,女孩儿家娇养一些,原是该的,咱们太太待家里几位姑娘,亦是一样儿的。”
又说了一会子话,四人中的一人便站起来赔着笑小心翼翼的道:“说话间已是巳时了,只怕咱们家太太与姑太太也等急了,林太太看是否可以出门子了?”
贾敏见她满眼的哀求之色,其余三人亦是满脸的谦卑恳求,料想今日若自己不同了她们去,她们只怕少不了一顿打骂,心下终究不忍,不由暗叹了一口气,道:“罢了,我这就回房换衣衫去,娘子们再少坐片刻。”又命人与她们续了新茶,方携黛玉往后面儿去了。
半道上,黛玉忍不住问道:“娘亲,她们到究是那家打发来的?您既不愿意去,又何苦白委屈自己,只管回了也就罢了。”在扬州这个地界儿,林家还是有一定势力威望的,若是贾敏不愿意去,确实没有谁敢强迫她去,故她有此一问。
不待贾敏开口,后面跟着的夕颜几个先就接道:“是道台夫人打发来的,说是她们家姑太太自洛阳远道而来,劳烦太太过去赴宴作陪呢。”
黛玉听说,越发纳罕,道:“娘亲与道台夫人不是素来颇为投契吗,平日里咱们两家也不是没有彼此宴请过,缘何今日娘亲却这般勉强?”
贾敏笑叹道:“胡夫人在其他事儿上倒也罢了,是个好的,我与她也算是投缘,只是在这件事儿上,我倒还真看不上她的做法。她家姑太太还未出阁时,与她素来不合,她如今好容易挣上了个诰命,自然等不及要在人家面前显摆显摆,因此打发了家人请我并另几家交好的太太们去,安了心要臊一臊她家姑太太呢。”
闻得是这等小事儿,黛玉心里霎时一阵轻松,因笑道:“道台大人虽与爹爹分属不同的衙门,到底比爹爹高半级,倒是不好拂他太太的面,娘亲去了那里,只管与她装聋作哑,权当是去散淡的也就罢了。”又命人去准备轿子。
贾敏见女儿一副小大人模样儿,好笑不已,点头道:“也罢,我就听玉儿的,只管与她装聋作哑就是了。”待回了屋,又背着丫头们叮嘱她,“晨起我已去瞧过四阿哥了,只是我这一去,只怕不到掌灯回不来,你爹爹衙门又事多,四阿哥那里,就全靠你照顾了,凡事千万妥帖些。”
黛玉忙点头一一应了,瞧着丫头们服侍贾敏穿戴妥帖,亲送了她至二门外上轿,方令众伺候之人都散了,只命王嬷嬷跟着,一径往外书房去了。
彼时胤禛正靠在床头聚精会神的看书,冷不防却听伺候在外面的宝良道:“姑娘来了。”旋即便见一身杏黄,越发衬得肤若初雪、美不胜收的黛玉进来了,胤禛整好儿抬头望向门外,霎时便怔住了。昨儿个他已知道黛玉生得很好看,至少他活了这么大以来,还从未见过比她更好看的小姑娘,可是今儿个再见,他却分明觉得,黛玉瞧着比昨儿个还要好看了许多,以致他竟口干舌燥、心跳如擂鼓起来。
满人成婚本就早,皇室子弟则更早,一般上了十三岁,便要张罗着赐婚什么的了,他已虚岁十二,娶福晋之事亦该纳入计划了。但他近来虽已渐知人事,却因着一来生性冷清,二来德妃早有意无意想把自己的娘家侄女指与他作侧福晋,连带他对所有年纪相当的女子都下意识的满心厌恶,像现下对着黛玉却忽然产生了这般异样感觉的时候,还真真是头一遭儿!
黛玉如何能想来胤禛的心思?虽然十一、二岁在清朝已算得是大人,很快便该成家立业了,但在她眼里,却不过一个小学五六年级的小屁孩儿罢了,——当然,其生理年纪虽小,心理年纪却极有可能连她这个两世为人的人都远远及不上,那里就懂得男女之情了呢?因此见他定定盯着自己,亦未往那方面想,反而笑道:“阿哥瞧我作什么,可是我脸上有东西?”
“呃……,没,没什么,我不过白发怔罢了。”胤禛应声回过了神来,眼底闪过一丝狼狈,俊脸亦浮上了几缕可疑的淡红,但很快便散去了,只是低下了头,不敢再瞧黛玉一眼。
正尴尬之际,又听黛玉笑道:“我曾听爹爹说过,皇上对众位阿哥素来要求颇严,不但要学满文汉文蒙古文,还要学习弓马骑射,因此众位阿哥都是文韬武略,远非常人能及一二。但只阿哥您大病初愈,身体还未好利索了,并不宜劳神费力,依我说,索性偷几日懒,安心将养身子罢,不然年纪轻轻便落下了什么病根儿,可不是闹着顽的。”
胤禛表面已回复了常态,但仍不敢抬头看黛玉,只是强作镇静的答道:“我不过是闲着无聊,随意看两篇文打发时间罢了,不费神的。”
黛玉见他一脸酷酷的表情,想起后世四爷党们包括她在内,普遍都评价其为“冷面王”、“外冷内热的极品闷骚男”,不由暗自好笑不已,因忖道,看来大家还真是了解他!但面上却丝毫不表露出来,而是顺着他的话问道:“不知阿哥看的什么书?”
说着展目望去,却见是一本《王摩诘全集》反扣在被面儿上,遂笑道:“世间男子,大多爱看《史记》、《孙子》、《六韬三略》等,似阿哥这般风雅细腻之男子,倒真真少见。”
胤禛闻言,心下虽喜,面上却淡淡的,道:“平日里皇阿玛不赞成我等兄弟看此类书,今日有幸在姨父书房得以一览,因此多看了两篇,倒让世妹见笑了。”
黛玉点点头,笑道:“阿哥若是喜欢,我爹爹书房里还有很多,您尽可一一看阅,但只一点,切不可太过劳累,还是该以安心将养为重才是。”
胤禛应了,又状似无意的道:“昨儿个不是已经说过,请世妹不必客气,直呼我名字即可的吗,今儿个如何还这般生分?”
“阿哥为尊为长,我如何敢僭越?”黛玉忙摆手笑道,“被爹爹听见了,不定怎生说我呢。”
“昨儿你唤我作哥哥时,怎不见姨父说你?”话音未落,胤禛已冷声快速接道,“还是你觉得,我不配作你的哥哥?”
黛玉听他这话说得重了,又见他眼底恍惚有受伤之色闪过,以为自己的话伤害了他,毕竟他现下身心都受了伤,正是最脆弱最敏感的时候,急得又是摇头又是摆手:“不不不,我没有这个意思,您都不配作我的哥哥了,这天下间也没有人配作了,只是您身份太过高贵,我实在不敢高攀罢了。”心里却是腹诽,我那还不是看你可怜,为了安慰你,才会一口一个“哥哥”的,你倒是会顺着竿子往上爬。
这番话极大程度的愉悦了胤禛,让他立时转嗔为喜,但面上仍是一脸的严肃:“你母亲与我皇额娘亲姊妹一般,我心里早已拿你母亲当亲姨娘看待,说什么高攀不高攀的,岂非亵渎了她二人之间的姊妹情谊?我有一个弟弟与你一般大,你以后就依照他的叫法,唤我作‘四哥’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