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还待推辞,却见胤禛一张脸霎时又冷了几分,不由心下一颤,这家伙的气场真是有够强的,自己若不答应他,他不会恼羞成怒之下,让她吃不了兜着走啊?又一想,反正这家伙是未来的皇帝,康熙当政期间亦算得上受宠,多了这样一个“便宜哥哥”,只会有好处不会有坏处,就是答应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遂点头道:“如此小妹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还请四哥以后多多照顾才是。”
胤禛这才彻底高兴起来,道:“这会子我身上并没什么好的东西可以作见面礼送与你,明儿待我回京后,一定打发人快马加鞭与你补送一份儿来。”
“那我就先谢过四哥了。”黛玉忙含笑道了谢。
见状胤禛越发喜悦,但越是喜悦,偏越是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儿了。好半晌,还是黛玉忽然开口问:“四哥中午想吃什么,我这就吩咐厨房做去?”方打破了二人之间的沉默。
胤禛见问,暗自舒了一口气,随意点了几样清淡小菜,黛玉忙命人去厨房传了话儿,又考虑到他生性冷清,不爱说话,彼此间老这么僵坐着不说话儿亦是麻烦,说不得绞尽脑汁想了几个话题来说着,渐渐倒也说得颇为投契起来。
掌灯时分,贾敏与如海一前一后自胡道台府上和衙门回至家来,因不放心胤禛,连衣衫顾不得回房换,便先来了外书房。却见胤禛正与黛玉说说笑笑的,气色精神亦较之晨起时更好了几分,俱各喜悦非常,因笑道:“阿哥到底福大,这么快已经恢复得这么好了,看来痊愈指日可待。”
胤禛情绪正好,闻言不由绽放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道:“皆赖从幼时便开始演习骑射,打熬出的好筋骨,不过,更赖世伯姨娘与妹妹照顾得好。”
如海与贾敏冷不防见连日来都冷清内敛,不甚爱说话更不爱笑的他忽然笑得这般灿烂,都怔了一下,待回过神来,却是越发喜悦,毕竟胤禛再在深宫中长大,在他们眼里,亦还只是一个半大的孩子,既是孩子,就该像个孩子一般,想哭便哭,想笑则笑,至少在自己所亲近信任之人面前,随心所欲才是!
黛玉见双亲发怔,不明就里,又不好当着胤禛的面儿问的,只得拿话来岔开道:“娘亲在胡夫人家想来是用了晚饭的,但不知爹爹可用了不曾?不如让厨房准备几样素淡小菜,爹爹娘亲都用一点子罢。”
如海听说,先回过神来,抚着腹部笑道:“衙门里堆积的公文一大摞,我那里有闲吃饭,这会子正饿着呢,且吩咐厨房不必做那些个复杂的菜式了,随意做二三样摆上罢。”
贾敏是在胡道台府上用了晚饭才来家的,闻得丈夫犹未用饭,不由又是着急又是心疼,忙嗔道:“你怎不早说呢,我这就亲自去厨房与你整治几样你爱吃的小菜儿去,你且先用几块点心垫垫。”一面瞧着人上了四色水晶饼等几样小点来后,方急匆匆往厨下去了。
这里如海方与黛玉道:“玉儿同了你娘去罢,也好让阿哥尝尝你的手艺。”
黛玉会意,知道他是有话儿要单独与胤禛说,心下虽好奇不已,想着如海事后势必不会隐瞒贾敏这个枕边人,而贾敏又一多半儿不会瞒着她这个“眼珠子”一般的宝贝女儿,最终她仍是会知晓事情的始末,因此并不多言,只是浅浅应了一声“是”,便亦举步出去了。
余下如海想是真饿狠了,先与胤禛说了一句“请阿哥不要笑话”,便捡了几块水晶饼快速吃毕,又吃了半盏茶,方正色向他道:“晨起我已遣了人去阿哥令慈故里周边走访,倒是真探访到那里曾有过一户姓赫图的满人之家,只得两老并一个女儿及几房下人,家里虽颇过得,难得的是从不仗着满人的身份欺压邻里,四邻都念他们的好儿,因此才会时隔多年后,仍记得他们。”
“只是十几年前,他们一家却忽然举家搬迁进了京城,说是要去拜望亲戚,并在京城定居,自那以后,便再没有人再见过他们。他们的宅子倒是还在,只是一切已物是人非了……”
一语未了,已被胤禛通红着眼圈儿、噏动着嘴唇,满腔悲愤的打断:“定是那个有着蛇蝎心肠的人骗了他们一家进京,然后让他们永远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
如海见他额际青筋直冒,指关节亦是捏得发白,明白他心里定是已悲愤到了极点,有心拿话儿来安慰罢,却连自己都觉得彼时再多的言语亦是苍白的,说不得只能上前将手轻轻放在他的肩膀上,无声的给他支持与力量。
好半晌,胤禛方渐次平静了下来,低声道:“我想去祭奠……外公外婆与额娘一番……”
“应该的,应该的,”如海忙接道:“只是你现下身体犹未大愈,吹不得风,且待过几日好些儿了,再由我陪着你去可好?”
胤禛闻言,沉吟了片刻,想着如海所言确是有理,只得点头道:“就依姨父,过几日再去罢。”又道,“我也有些儿累了,想早点子歇下,就不多留姨父了。”
如海情知他彼时情绪不佳,定是不想将自己脆弱的一面展现在自己面前,才会婉言催自己离开,心下虽放不下,亦只能嘱咐了他几句,又令林管家好生伺候着后,依言去了不提。
如今且说贾敏匆匆去到厨下,才洗了手正要在秦嫂子的帮衬下作自己会且仅会的那几道小菜儿,却见黛玉摇摇进来了,不由笑道:“你不在书房陪着你哥哥,又跟来作什么?”
黛玉笑道:“是爹爹让我来帮娘亲忙的。”
贾敏听说,亦明白过来如海定是有话儿要私下与胤禛说,遂不再多说,只专心做起自己的菜来。
一时几样小菜都得了,贾敏因命人将饭菜用捧盒装了,一径便往外书房去,不想却在半道儿上闻得人说如海早已回上房去了,她只能转道儿回了上房。
果见如海已坐在厅里,正捧着一杯茶,却并不吃,只是发怔,连贾敏母女两个进来都未察觉。还是黛玉上前唤了一声“爹爹”,他方回过了神来,见后面丫头手里提着捧盒,因笑道:“做了什么好吃的,我正饿得心慌呢。”
贾敏忙道:“都这么大岁数的人了,自个儿饿得心慌也不知道叫人先拿点心来垫着,白饿坏了身子,也是你自找的。”一面抱怨,一面却亲自动手,快速将饭菜摆好,一叠声的催如海“快吃”。
如海被说,也不着恼,只是挥手令众伺候之人都退下后,方含笑吃将起来。
贾敏见四下无人了,因问道:“四阿哥已经歇下了?”
如海不紧不慢咽下嘴里的食物,方答道:“我离开时是睡下了,但睡得着睡不着,就得另说了。”
“这是怎么说?”贾敏闻得这话有异,忙赶着问道。黛玉在一旁亦是竖起了耳朵。
如海遂将先前与胤禛说的那番话儿复又说了一遍,末了叹道:“换做成人闻得如此消息,亦会难过悲愤到极致的,何况他一个半大的孩子?偏他性子刚强,不愿在人前示弱,很快请了我出去,也不知道他这会子哭成什么样儿呢!”
贾敏生来便心软,又是作母亲的人,闻言先就受不了,扔下一句:“那我得瞧瞧他去。”抬脚便欲往外书房抚慰胤禛去。慌得如海忙一把拉住,道:“他既请了我出来,就是不想将自己脆弱的一面展示于人前,只想私下难过,你这会子过去,岂非节外生枝?”
黛玉亦道:“爹爹说得有理,娘亲这一去,他反倒会强撑着装无事,岂非反而憋坏了?据我看来,他其实早已是知道自己寻不到母家亲人,心里早已是做好了最坏打断的,如今也不过是证实了他的最坏想法而已,他悲伤痛哭一阵儿,当会很快好起来的,娘亲只管放心罢。”
贾敏被父女二人的一唱一和弄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却也明白他父女说得有理,因笑道道:“我不过白说一句,倒惹得你们父女两个齐齐声讨,至多我不去也就罢了嘛。”
说话间如海已用完饭,丫头进来收了碗碟,又奉了茶来,一家三口坐着吃着,又说了一会子闲话儿,方各自归寝了。一宿无话。
翌日清晨起来,黛玉去外书房瞧胤禛,果见他虽犹有几分郁郁之色,神色间却平和了许多,不由心下一松,上前笑道:“今儿个四哥气色倒好,想来不日便可痊愈了。”
胤禛见她进来,眼角眉梢已然带了淡淡的笑意,又闻得她甜甜的唤自己作“四哥”,更是连嘴角都往上翘起了大大的弧度,道:“我也觉着今儿个身上又轻省了许多,只是躺了这几日,连骨头都躺得有些个发疼了,我正想下地去院子里透透气儿,可巧妹妹就来了,整好可以与我带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