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闻得除过贾敏手上那件,她还为他做了两件,越发喜悦感激,因忙深吸一口气,强自压下内心的翻腾,依言上前就着贾敏的手,试穿起他生平第一件饱含真情、意义非凡的新衣衫来。
他的个子原比同龄人高出许多,与如海这个成年男子相比已不相上下,因此衣衫上身后,颜色长短什么的倒都非常合适,只他的身子骨终究还未长全,稍微显得肩膀与腰部有些个宽大罢了。
贾敏见状,便欲命他脱下来她还立时改去,黛玉却摆手笑阻道:“依我说很不必,这衣衫原是冬日里穿的,且四哥身子骨还未长齐呢,如今这样倒正好,省得明年还得再做。”
胤禛亦道:“这样儿就很好了,姨娘不必麻烦了。”说得贾敏打消了念头,又命他换另两套衣衫。
娘儿三个正试得兴起,却见林管家躬身进来道:“回太太,老爷回来了。”
闻言贾敏不由面上一喜,道:“我还道老爷要午后方能回来,不想这会子就回来了,定是为了与四阿哥庆生,提前下衙了。”
说话间如海已进来了,贾敏与黛玉正要迎上去,却见他身后赫然还跟着一个人,一个她们从未曾见过的陌生男人,娘儿两个怔了一下,待回过神来,便要回避到屏风后面去。
且说贾敏与黛玉娘儿两个见如海带了一个陌生男人回来,忙忙便要回避到屏风后面去,却被如海出声唤住,“这里并没有外人,不必回避。”
又命林管家:“外面守着去,不许放一个人进来。”林管家忙领命退了出来,并轻轻关上了门。
这里如海方命贾敏与黛玉:“还不来见过李公公。”
黛玉闻言,心下一惊,霎时将来人的身份猜了个七八分。正怔忡之际,却见那人抢先一步上前,重重跪到了胤禛脚下,口称:“老奴李德全,见过四阿哥。连日来阿哥受苦了,皇上与太后娘娘都时刻记挂着阿哥的安危呢!”
胤禛却正眼不看他,只是淡淡道:“起来罢!”又问,“李公公乃皇阿玛跟前儿第一个得用之人,皇阿玛他老人家离了你,饭也吃不下去的,公公如何千里迢迢的来了扬州?”
李德全谢了恩,又手脚并用的爬了起来,方赔笑道:“回四阿哥,老奴是奉了皇上口谕,来接阿哥回宫的。不知阿哥可有什么东西是需要收拾的?还请早些个让人收拾了,咱们也好早日动身回京,早点子让皇上与太后娘娘安心。”
却见胤禛仍是一脸淡淡的,似是未听见他的话一般,并不多说一个字。
他不开口说话,李德全自然不敢强求,只得低头垂手作恭顺状,屋子里霎时便安静得稍显有几分沉闷了。
半晌,还是如海瞧着不像,硬着头皮开口打破了一室的沉默:“李公公一路上舟车劳顿,这会子必定已是累极,倒不如先随下人去厢房内盥洗休整一番,再让林某尽尽地主之谊。再者,四阿哥大病初愈,只怕不宜舟车劳顿,倒是请大夫来瞧过,确定可以上路后,再出发亦不迟啊!”
李德全闻言一想,自己自皇上收到林如海密折的次日便开始马不停蹄的赶路,连日来累得不轻,确实需要好生休息一番;且后者在皇上心里亦是有一定分量的,倒是不好直接驳他的面子。最最重要的是,临行前皇上曾再四交代他,务必要凡事顺着四阿哥,对他提的任何要求都尽可能答应,好让他们父子之间不致生出嫌隙来,自己若真坚持要即日带四阿哥回宫,指不定会惹恼了他亦未可知,倒是悠着点子来的好!
因忙抬头笑道:“是杂家欠考虑了,四阿哥千金之躯,又才大病初愈,正是该好生将养之时,回宫之事,迟上几日又有何妨?就请林大人打发人先带杂家去厢房洗漱一番,再随便使个人去外面领了跟杂家的人去与杂家回合罢。”
如海忙笑道:“如此就委屈公公了。”唤了管家进来,命他带李德全去外院安置,又亲自送至门外,方折了回来。
却见胤禛正臭着一张脸坐在窗前的椅子上,一见他进来便道:“皇阿玛是如何知道我在扬州的,定是姨父您使人报的信儿罢?”
见他生气,如海佯装听不懂他话里的指责之意,故作纳罕的道:“这难道不是该的吗,难道阿哥还打算在我这扬州府呆上一辈子?”
胤禛想着与其生活在皇宫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倒不如留在扬州,还可以与贾敏与黛玉朝夕相处,正想说“未尝不可”,却见如海一脸压根儿未想过要留下他长住的表情,心下登时越发生气难过,禁不住赌气道:“扬州府我不能呆,遵化帝陵我总可以呆罢?退一万步讲,便是遵化也不能呆了,天大地大,难道还会没有我的容身之所?”
如海点头应道:“这话倒是不假,天大地大,要找一个容身之所,确实并非难事。”语毕话锋一转,“只是要可怜含冤而死的令慈一家三口永远没有沉冤得雪之日,要可怜事前并不知情的皇上一颗爱子之心,更要可怜皇后娘娘临终前再四不肯告知阿哥真相的一番苦心了!”
一席话儿说得胤禛攸地煞白了脸子,半日说不出话来。
如海见状,忙继续说道:“即便阿哥不为令慈一家考虑,不为皇上考虑,不念皇后娘娘的一片苦心,也该为自己的将来考虑才是啊!如今皇上已得知阿哥知道了当年的旧事,皇上身边亲近之人知晓的只怕亦为数不少,焉知不会传到永寿宫那一位耳朵里的?况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当年皇后娘娘既能知晓那件事,焉知宫里没有其他娘娘宫人们知晓呢?”
“再说句不好听的话,那一位现下已是一宫主位,有儿有女,皇上为了她名下的阿哥格格们考虑,轻易亦是不会办她的,四阿哥你于她来讲,已是没有了利用的价值。常言道‘做贼心虚’,焉知她不会为了杜绝阿哥将来有可能会对她有所报复,而对流落在京城外的阿哥暗下杀手的?阿哥还是仔细想清楚罢!”
黛玉在一旁见如海旁征博引的劝说胤禛,禁不住暗自点头,想不到老爹不但文采风流,连口才也是这么的好,果然不愧为“江南第一才子”之称啊!至于胤禛钻牛角尖之事,她才一点不担心呢,她相信他很快就会想明白的,不然也不会有后来的雍正皇帝了。
贾敏不知道将来的事,自然作不到像黛玉那么乐观,尤其她还闻得胤禛可能会有生命危险,更是急得了不得,“老爷说得对,只有在天子脚下有皇上的庇护,才是最安全的,阿哥千万不要因为一时赌气,白白赔上自己的性命啊啊,那可就真真太不值当了!”
见爱妻容颜煞白,娇躯轻颤,如海忙上前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抚,旋即接道:“你姨娘说得对,那一位不过蛇蝎妇人一个,那里值当阿哥赔上自己的前程乃至性命?又那里值当阿哥置自己这么多年以来的苦学、置自己的一腔抱负于不顾?方才在回家的途中,我曾不止一次听李公公说皇上彼时正对阿哥满心愧疚,不知道要怎么做方能补偿阿哥的委屈,因此阿哥现下最应该做的,便是趁着这个契机,尽可能的让自己在皇上面前以后能说得上话,让自己变得足够强大,将来才有可能为令慈一家名正言顺的讨回一个公道啊……”
如海说至这里,顿了一顿,还待再说,黛玉却忽然笑着打断他道:“才临来时,娘亲吩咐厨房整治了酒席摆在园子里绿筠阁内,为四哥庆生,想来这会子已经得了,咱们且先出去,待四哥换好衣衫,便一块儿过去罢?”一面说,一面还背着胤禛不住向他眨眼,真是,要劝服人,也得给人一个缓冲的空隙不是?老爹那么聪明一个人,怎么忽然间转不过关来了!
父女间的默契让如海几乎是立时便明白过来了黛玉的用意,因忙顺着她的话笑道:“也是,菜凉了就不好吃了,咱们且先去绿筠阁罢,有什么话儿,以后再说亦是一样的。我这就让宝良来伺候阿哥更衣。”说毕率先掀帘出去,后面贾敏与黛玉忙亦跟了出去。
却并不就唤宝良进去服侍,而是有意留了一段空隙给胤禛,以便他能安静的回味一遍先前他们劝说他的话,尽快做出最正确的选择来。
胤禛原便非那愚钝之人,方才之所以会那般说,不过是因为心里对康熙有气,而说的一时气话罢了,为人子女,他又岂能真做到以后都远着父亲?说到底,他对康熙这个皇阿玛,终究是爱戴敬重远远多于怨恨的。再者,从小便置身于至高权利的最中心,说他心里没有过对权利的向往,那绝对是假的,要让他如此轻易便放弃将来唾手可得的大权在握,他心里也委实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