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闻言,忙摆手道:“万万不可,眼下已交初冬时节了,外面虽不至于天寒地冻,却也十分寒冷,四哥伤口还未结痂,最是经不得风,且再委屈几日,待伤口结了痂,天气亦暖和时,再去院子里散淡,可好是不好?”好容易才将他自鬼门关里拉回来,她可不想再横生出什么枝节来,万事还是稳妥点子的好。
适逢贾敏亦来瞧胤禛,闻得这话儿,忙跟着劝道:“你妹妹说得有理,好容易你才好些了,若再因吹了风以致病情有所反复,咱们瞧着,岂非要疼死?”又道,“你若闲得无聊,不如与你妹妹下两盘棋,或是解解九连环作耍,时间也就打发过去了。”一面命人取棋盘去。
话已至此,胤禛自是不好再坚持,只得问黛玉可愿意与他切磋两盘儿?黛玉是深知他棋艺书法都堪称一绝的,她那半吊子的水平,自是不敢应战,省得输得太难看,因百般拿话儿来撺掇了贾敏与他下,竟是不分伯仲,心下不由越发庆幸起来。一日光景儿也就顺利打发了过去。
之后几日,贾敏与黛玉娘儿两个,只要一有空隙,便尽量到外书房陪着胤禛,或是下棋或是说笑,倒也十分过得,渐渐胤禛脸上的笑容亦越来越多了。
这一日与贾敏一道儿用毕午饭,黛玉正欲往外书房与胤禛说话儿去,——华大夫之后来瞧过他,说最好半月以后再下地,因此连日来他的活动范围,仍局限于外书房,没人陪着时,难免会寂寞。
贾敏却出声唤住了她,屏退周嬷嬷以外的众下人后小声笑道:“我记得四阿哥的生辰是在这个月的月底,到时他的身子想必业也康复得差不多了,咱们何不趁此机会,与他做个生日,一来可以让他高兴高兴,二来也可以冲一冲他连日来的晦气,以后都遇难成祥、逢凶化吉?”
黛玉听说,方忆起胤禛的生辰可不就是十月三十日?因忙笑道:“娘亲这个主意甚好,就按您说的办。只是眼下其他人都还不知道四哥的真实身份,只怕不宜大操大办。”
贾敏点头道:“这一点我也虑着了。我的主意,也是不大肆操办,只咱们一家三口与他过生辰,当然,简单归简单,却亦必须隆重才是,你道好是不好?”
黛玉点头,“既是如此,咱们也该着手与他准备礼物了。四哥生于皇家,什么奇珍异宝没见过?咱们可不能落了俗套,得想法子送他一样儿意义非凡、真正打动他内心的礼物才是。”
“你说的有理。”贾敏闻言,秀眉微蹙,迟疑道:“只是咱们可该上那里寻这样礼物去呢?你方才不也说了,四阿哥生于皇家,只怕等闲礼物入不得他的眼。”
说得黛玉亦蹙起了眉头,半日不再言语。
母女二人正犯愁,伺候在一旁周嬷嬷却忽然道:“奴婢倒有个主意,只不知道好是不好?”
话音刚落,贾敏已忙忙接道:“什么主意,且快快说来,若真可行,必定与你记一大功。”
周嬷嬷笑道:“能为太太姑娘分忧,是奴婢的本分也是福气儿,并不敢贪功。”
又道,“奴婢记得前儿太太恍惚曾说过,自皇后娘娘薨逝后,四阿哥的生母德妃娘娘并不是太照顾他,他在宫中的日子多少有些不易;且奴婢也曾听人说过,皇子的养育,素来以惜福勤勉为要,较之寻常富贵人家的孩子,只怕还要苦些儿!太太何不亲自与四阿哥做上几身外表瞧着普通、实则内里却十分暖和的大衣衫?京城原便寒冷,到时四阿哥一穿上太太亲自做的衣服,可不就记起太太待他的这番情意了?”
不待贾敏开口,黛玉先便拍手道:“这个主意好,我敢担保四哥这辈子还没穿过尚衣局以外任何人作的衣衫呢,明儿他收到娘亲亲手做的衣衫时,一定会感动得无以复加,觉得这份礼物弥足珍贵的!只是如此一来,就要让娘亲受累了。
周嬷嬷原便是打小跟在贾敏身边第一等得人意儿的大丫鬟,贾敏性子又好,并不拿她当下人看,而是有意无意的让她跟着自己学东西,因此她的才干见识,实则比寻常人家的小姐尚要高出几分。今既闻得她这么说,黛玉亦是十分赞同,贾敏遂认真思索起她这个主意的可行性来。
想来想去,竟是越想越觉得这个法子可行,越想越觉得妙不可言,她不由霍地离座起身作了决定:“好,就按兰亭说的办,明儿一早就让松颐斋的人送了锦缎过府来,我要亲自挑选。”‘兰亭’是周嬷嬷的名字,只不过现下林府内已没有几人还记得。
“回来!”像是一刻亦再等不及了似的,眼见周嬷嬷领了命才行至门边,贾敏又急急出声唤住了她,“不必等明儿个一早了,这会子就打发人去,让他们务必将最好最舒适的料子都送来我瞧,快去罢!”
周嬷嬷闻言,转身笑道:“早料下太太会唤住我了。”说完一连应了几声“是”,方抬脚去了。
余下贾敏又开始为胤禛到底会喜欢什么颜色而犯起愁来。
不过此事难不倒早已通过后世文献及清穿文而对胤禛算得上十分“了解”的黛玉,她想亦未想便说道:“他喜欢玄色与青色,白色亦可以,娘亲就一个颜色做一件罢。”
贾敏正想问她缘何知道胤禛喜欢何色,转念一想,连日来二人都“抬头不见低头见”,且又谈得颇为投契,她便是知道亦不足为怪,遂丢开此事,专心想起要为胤禛做的衣衫的式样来。
不多一会儿,便有周嬷嬷等人领着松颐斋的人来了,黛玉不耐烦听那掌柜娘子的奉承话儿,因与贾敏说‘去外书房瞧四哥’。贾敏正忙着,顾不得理会她,只命跟着的人好生服侍着,由她去了,暂不多提。
自此,贾敏便亲自领着她屋里几个针线好的丫头,并两个自针线房调上来的媳妇子,为作胤禛的衣衫而忙碌起来。
因时间较紧,裁剪、熨烫及衣服里子的缝制便交予了针线房那两个媳妇,贾敏只安心做正身与袖子,好保持针脚一致。然饶是如此,她仍累得不轻,瞧得如海与黛玉都心疼不已,幸得只做三件衣衫,再累亦是有限,父女两个心里好受了些。
展眼已是十月三十日。打早,贾敏便命厨房做了长寿面,又令丫头捧了她连日赶制出来的三件衣衫,与黛玉一道儿去了外书房。
彼时胤禛因想起了十二年前的今日,极有可能就是自己生身母亲的祭日,正站在窗前暗自伤感嗟叹,却听得外面林管家与宝良道:“见过太太、姑娘!”
他还来不及掩饰自己的表情,便见贾敏携着黛玉掀帘进来了,他只得淡淡的点了个头,道:“姨娘与妹妹来了。”便再无他话。
贾敏与黛玉母女两个皆是那冰雪聪明之人,如何猜不到胤禛此刻的心情?必定是想起了他那无缘一见的生母,面上才会半点过生辰的喜悦皆无,因忙笑着拿话来岔开道:“祝四阿哥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黛玉更是直接对着他作了一揖,旋即有意奶声奶气的道,“四哥还不拿寿面来娘亲与我吃呢。”
胤禛未料到贾敏与黛玉竟知道今儿个系他的生辰,心下霎时被惊讶、喜悦、心酸等种种情绪所填满,一时倒怔住了。
待他好容易回过神来,却见屋子当中的桌上,早已不知何时被摆上了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面条,上面还卧着一乖被煎得黄灿灿的荷包蛋并几片绿油油的嫩菜叶,黄黄绿绿的,让人一看便不由自主的生出了几分食欲来。
平心而论,胤禛打从出生至今十二载以来,虽不敢说已尝遍天下间所有的美味佳肴,区区一碗寿面,平日里是绝难入得了他的眼的,他的食欲,并非是来自于肉体上,而是打从心眼儿里生出来的一种情感需求。他甚至能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眼角湿润了!
他正满心感动之际,又见贾敏似变戏法一般,攸地自身后变出了一件石青色的长袍来,一面伸手将其展开,一面笑道:“这是我与阿哥作的衣衫,且试试合身不合身,倘不合身,也好就改。”说完又笑问,“只不知这个颜色阿哥喜不喜欢?”
一语未了,就见胤禛的面孔忽然剧烈颤抖起来,眼底的感动更是又加深了好几分,显然对贾敏送他的这份礼物,比后者所预料得还要满意。
黛玉在一旁见状,亦是为之心酸,即便贵为皇阿哥又如何,寻常人唾手可得的幸福于他们来讲,却是那么的可望而不可即,相比之下,自己可真真是太幸福了!她忙凝住心神,佯作小女孩儿状拍手撺掇道,“娘亲作了好几日才与四哥作出这三身衣衫来呢,四哥一定要好生试试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