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冷静下来,她便想起,索额图正是康熙四十一年被康熙问罪,次年被处决的,其罪名好像是结党营私,徇私舞弊,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为减除太子的党羽。如今看来,事态正是在按既定的历史轨迹发展着。
思及此,黛玉心下越发冷静了,因命雪雁取了一本书来,歪到榻上专注的看起来,以打发时间。
是夜,胤禛直至二更天方回帐,彼时黛玉方躺到床上,闻得人说:“四爷回来了。”忙翻身坐起,胡乱披了一件衣衫,便接出了外间。
果见胤禛正一脸疲色的坐在椅子上,仰头大口大口的吃着茶,一连吃了三杯方放下,又命雪雁:“有什么吃的都速速拿来,饿得我心慌。”
黛玉闻言,忙命雪雁:“都这个时辰了,冷的东西吃了怕克化不动,索性就着炉子做一碗面来。”
雪雁忙答应着去了,这里黛玉方屏退了众伺候之人,问胤禛道:“今儿个都发生了些什么事,外面乱成这样儿?”
胤禛并不答话儿,而是起身去内室取了一件披风来与她系上后,方正色道:“高士奇今儿个当众揭发索额图的罪行,一条一条细细数来,竟有二十余条之多。皇阿玛原便深恶他擅权已久的,好容易有了这个机会,如何肯错过?当下便虢夺了他的一切官职爵位,斥其为‘大清第一罪人’,命禁卫军与其带了手铐脚镣,说是即日押解回京,待回京后再论罪处置。太子爷自是百般求情,不想反倒更激怒皇阿玛,连太子爷也是好一通呵斥,并下旨令他闭门思过。”
见胤禛虽满脸都是疲色,眼底却分明满满都是幸灾乐祸,黛玉知道这会子只怕所有皇子都同他心情差不多,索额图可是太子最强有力的后盾,如今他倒台了,等于是剪除了太子半数以上的力量,换作是谁,又能不幸灾乐祸,不暗自喜悦呢?
正说着,雪雁端着热气腾腾的面回来了。不过是普普通通以鸡汤作底的面,只是加了一些冬笋香菇之类的臊子,换做平时,胤禛是不大吃的,但今儿个许是饿狠了,竟一口气吃了一大半碗,方停下来,大口喘着气满足的长叹道:“还是早上吃了一碗粳米粥,早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黛玉见状,不由心疼的拿帕子与他拭了拭额角,道:“你吃慢一点,还有很多。”又小声抱怨,“皇上也真是的,再生气也不能亏待自己和大家的肚子嘛。”想也知道是因为他老人家不肯传膳,才会带累得大家亦跟着饿肚子的。
胤禛一连吃了三碗面才放筷子,漱了口吃茶时,他方道:“为太子和索额图生气只是一方面,还有就是小十八生病了,而且看起来病得不轻的样子,连张医正都束手无策,皇阿玛又是生气又是着急,抱了小十八就不放手,咱们兄弟自然也不好就走,只得留下来陪至这会子,方领旨散了。”
黛玉听罢胤禛的话,禁不住失声叫道:“小十八病了?”
胤禛点点头:“说是昨儿个夜里便有些不好,今儿个更是一直高烧不退,耳垂肿大,渐渐波及脸子,以致两边脸都肿了。皇阿玛知道了,急速传了张医正来看,张医正却束手无策,说只怕……凶多吉少,皇阿玛才会怒上加怒的。”
一席话说得黛玉心下一“咯噔”,据胤禛的描述来看,胤衸应该是患上腮腺炎无疑了,可是,如今明明才康熙四十一年,离他夭亡的四十七年还有整整六年的时间啊,他怎么就提前患病了呢?历史虽然偶尔会与现实有一点小出入,但也不能出入得这么离谱啊,她都还没找到能治疗腮腺炎的法子呢!
“玉儿,你怎么了?”思忖间,耳边已传来了胤禛的声音,“我知道你与小十八感情好,但你也不要太担心,须知你现在可是双身子,哦不,三身子的人了,太过担心,会影响到胎儿的;况不是还有张医正在吗?他的医术可是太医院乃至整个天下最高明的,虽然暂时没有法子,但焉知明儿他不会想到法子的?你只放心罢,小十八不会有事的。”
黛玉勉强笑了一下,“但愿如此罢。”心下却忍不住一片悲凉,那么可爱的小十八,却极有可能随时会升天,人的生命,在疾病面前,果真就这么不堪一击吗?!
胤禛见她面色苍白,满眼都是悲悯与不忍,知道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她与胤衸已建立起了深厚的感情,因此并不十分劝她,只是半抱半扶着进了内室,又动作轻柔的与她褪了外袍,便将她抱入怀中,轻拍起她的后背,哄起她睡觉来。
自黛玉有孕后,瞌睡就比先多了一倍,若是换做以往,她早睡熟了,但今儿个却是无论如何睡不着。胤禛抱着她,自然能感受到她并未睡着,因柔声道:“睡罢,指不定明儿起来后,就传来小十八已经好转了的消息亦未可知。”
黛玉听说,迟疑了一瞬,方幽幽叹道:“只怕小十八此番,是再也好不了了……”腮腺炎放到三百多年后,根本不值一提,但在这个缺医少药的年代,却绝对足以致命!
黑暗中,胤禛沉默了片刻,才沉声道:“连张医正都束手无策,只怕小十八此番是真个凶多吉少了,但这话儿你当着我说说也就罢了,当着其他人,可万万不能说,不然传到皇阿玛耳朵里,又是一场祸事!”
黛玉无声的点了点头,暗自踌躇起要不要提醒他至关重要的几件事来。如果她没记错,十八阿哥夭亡之日,便是康熙下旨废黜太子之时:正是因为康熙见太子对十八阿哥之死不独没有丝毫哀戚之色,反而无动于衷的该玩玩,该乐乐,之后更是‘每夜逼近布城,裂缝向内偷窥圣躬,居心叵测’,所以才会在忍了荒淫无道的太子这么多年后,忍无可忍忽然爆发,然后将其废了的。
——虽然正史记载太子是在康熙四十七年才被废的,但如今历史已然发生了一些小偏差,譬如十八阿哥这会子原该只有两岁不到,现下却已五岁;再譬如他应该在四十七年才染上腮腺炎以致夭亡,如今却提前六年染上了,谁知道历史不会在废黜太子此事上,亦发生偏差呢?
这并不是让黛玉最担心的,只因她早已知道太子会被废,最后继承大统的只会是胤禛,是以即便知道在接下来的废太子时间中,胤禛亦会受到或多或少的牵连,她也不甚担心。她最担心的,其实不是胤禛,而是胤祥。
据后世人分析,康熙事先对“帐殿夜警”一事是全然不知情的,之后还是得到密报,才知道太子每晚上都窥视自己,才会一怒之下将其废黜了的。正史上虽然不曾记载过这个告密者是谁,但后世人普遍分析认为,这个告密者正是胤祥,后者自一废太子之后便一直不得志,直至胤禛登基后才重获大权之举,便是最好的凭证!
黛玉当年读到这一段历史时,还曾细细想过,到底是不是胤祥向康熙告的密呢?如果真是胤祥告的密,会不会是因为受了胤禛的指使呢?他们兄弟二人感情深厚,可是人尽皆知的;同样,康熙一贯看重“孝悌天伦”,亦是人尽皆知的,会不会胤禛明明就明白这一点,依然指使了胤祥去告密呢?
当然,历史的真相到底如何,黛玉已无从得知,她现下惟一知道的,便是胤禛绝对不是那种利用自己最亲之人,以达到自己目的之人;相应的,他自然亦绝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最心爱的弟弟落到那样的处境和下场。那么作为他的妻子,她自然也应该用自己所知道的史实,竭尽所能的去帮助他才是!
既已拿定主意,第二日晨起时,黛玉便与胤禛道:“待会儿回来时,一定要请了十三爷一块儿过来,我有要紧事与你们兄弟二人说。”
胤禛点头应了,急匆匆盥洗毕,草草用了早膳,便往帐殿去了。
去了那里方知道,胤衸的病情不独没有好转,反而越发加重了。康熙烦恼至极,将一众伴驾的皇子王公都打发了,只留在张医正和李德全在身侧伺候。
胤禛与胤祥坚持留到最后,见自己确实也帮不上什么忙,方跪了安,依黛玉事先之言,一块儿回了属于胤禛和黛玉的营帐。
黛玉早已命人沏好热茶,坐等在屋里了,一瞧得兄弟二人进来,便将众伺候之人悉数屏退了,正色道:“我昨儿个夜里作了一个梦,说出来你们可能不相信,但我有强烈的预感,这是菩萨显灵在提醒我,事情很有可能真会朝我梦见的那个方向发展,所以我才迫不及待的想说与你们知道,也好让你们早作打算;当然,事情也有可能不会朝那个方向发展,果真那样,你们就当今儿个是听我说了一段书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