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祯似是未料到康熙竟会真个动手打他,且是一打便见了红,怔了好半晌,眼底仍满满都是不敢置信。也难怪他会难以置信,虽说康熙为君为父,别说打他,即便是杀了他,那也是天经地义的,但因他打小儿便备受德妃宠爱,在康熙面前也算得上得宠,堪称是凤凰蛋一般长至了这么大,根本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会被康熙打破头!
一刹那间,他的眼中有诸般神色不断闪过,伤心、狂乱、气苦、绝望……几乎是百感交集,拳头亦死死握住,使得手上的青筋一条条都无比清晰的凸现了出来。
康熙心里原本还有一二分后悔,后悔自己不该出手那么重,以致砸破了胤祯的头,他是生他的气,命人打他和自己亲自动手打他,到底还是有差别的!但一接触到他饱含怨愤的目光,他心里那一二分悔愧便立时消失了个无影无踪,因又喝命侍卫:“一个个儿都聋了不成,还不将这个逆子拖下去行邢!”又咬牙道,“给朕狠狠的打,打完了拖回来给朕瞧,谁若胆敢手软,休怪朕心狠!”
“嗻!”侍卫们慌慌张张应了一声,忙上前押了胤祯出去行刑。
这里康熙方喝命李德全:“即刻传召行宫的诸王公大臣,文武官员前来见驾,不得有误!”李德全急忙领命去了。
李德全前脚刚走,下一刻外面便传来了胤祯的声声惨叫,康熙似未听见一般,只是拿森冷的目光一一扫过下面犹自跪着的众位阿哥的脸庞,所到之处,被扫到之人莫不敛神垂首,似是惟恐被他看久了,便看出自己心中的某些真实想法来一般!
最后,康熙的目光落在了黛玉身上,怔了一下,才冷冷向在胤祯被押出去之后,复又跪回了原地的胤禛道:“怎么你媳妇还在这里?”
胤禛听说,忙微抬起头恭声道:“请皇阿玛息怒,儿臣这就让她回帐去。”说着向黛玉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先出去。
黛玉会意,忙向康熙无声行了一个礼,便强撑着站起身来,轻手轻脚退了出去。——李德全已奉命去传诸王公大臣和文武百官去了,如果黛玉没料错,接下来便要上演“一废太子”的戏码了。虽然她实在很想留下来亲自见证这一史实,但鉴于方才康熙暴怒时委实太可怕,她还是早些避出去的好,省得过会子“城门”失火时,殃及她这只“小池鱼”了,横竖事后自有胤禛向她详细转述事情的经过!
方行至外面,便遇上了行刑完毕被拖回来的胤祯,但见他面如金纸,额上满满都是汗珠,双腿被拖着所经之处,留下了两道淡淡的血迹,显然被打得委实不轻。
黛玉不好当作没看见,只得冲着胤祯的方向微微点了点头,便扶了雪雁急匆匆欲离去。
冷不防背后却响起了胤祯低低的声音:“四哥果然好计谋,简直就是一箭三雕,既拉了太子爷下马,又成功使得我失宠,还使得皇阿玛对他‘友爱兄弟’之举刮目相看,到底是四哥,旁人那里能想出如厮主意来?譬如我,就无论如何想不出来,即便真能想出来,亦断没有利用自己心爱女人的理儿!”说到最后,声音里已透着几分咬牙切齿,眼里亦满满都是狠戾。
黛玉明白他已想清楚了个中机锋,并不多说,只是淡淡应了一句:“是利用是心甘情愿为之分忧,不劳十四爷挂怀!”便扶着雪雁,头也不回的去了。
回至营帐,就见云绯早已侯在那里,一瞧得黛玉进来,忙忙便迎上前道:“听说前面儿闹腾得厉害,皇阿玛还动了真怒打了人,可真是不真?我们爷没事儿罢?”
黛玉先前悲伤至极,又跪了那么久,早已是腰酸腿疼,只碍于一路行来都人来人往的,不好表露出来,是以一直强撑着未表露出来罢了,好容易这会子回了自己的营帐,身心不自觉放松下来,便觉有几分支撑不住,软软的便要栽倒。
唬得雪雁与云绯忙一左一右将她架住,半抱半扶的弄到软榻上去歪着,春纤与若梨则一人斟了温热的茶奉上,一人轻柔的与她揉搓起胸口和四肢来,折腾了半晌,黛玉终于缓过了气儿来,瞧着气色亦好了几分。
云绯便要命人传太医去,被黛玉强笑着摆手止住了,踌躇了片刻,方轻声道:“……小十八才没了,皇阿玛正大发雷霆,众太医都在帐殿的偏殿随时待命,我若这会子传太医,旁人会怎么说?万一再惹怒了皇上,又怎么样?我没事儿的,只是方才跪得久了有些累罢了,并无大碍,歇一歇也就好了。”说着想起胤衸临终前说待他醒来还要吃春纤最新研制出的糕点“翡翠白玉卷”,忍不住再次泪盈于睫。
“姐姐是说,……小十八没了?”云绯看起来尚不知道胤衸已没了之事,闻言后攸地白了脸子,片刻方结结巴巴的挤出这么一句话,眼里亦瞬间涌满了泪水。
姐妹二人无声的对坐着流了半日的泪,黛玉方先镇静下来,屏退了众伺候之人,将方才帐殿发生的事,大略说了一遍与云绯知道,末了蹙眉道:“十四爷都已这么快想明白了当中的机锋,只怕德妃娘娘那里亦很快会反应过来中计了,以她的性子,必定要寻借口磨搓咱们出气儿。我倒还罢了,如今有了身孕,她就是再恨我,至多也就是占占口头上的便宜罢了,实际上伤不了我一分一毫;倒是你,没有我这层倚仗,只怕她不会轻易让你好过。”
云绯听说,冷笑道:“我们作什么了?不过是妯娌闲谈时,信口雌黄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罢了,这会子连我自己尚且不记得当时说过什么了呢,谁叫某些人要相信的?可见是因为他们心术不正,才会作茧自缚,自作自受的,与咱们何干?那一位若是因此而百般刁难于我,我也不是吃素的,休想我仍由她搓扁捏圆!”
说得黛玉笑了起来,笑过之后,又禁不住无奈道:“谁让她名分上是咱们的婆婆呢?一顶‘不孝’的大帽子扣下来,别说咱们两个承受不起,就是你四哥和十三弟,也未必承受得起!”看来她得尽快想个法子让德妃消停一段时间才是,等这段时间过了,胤祯的最终结果也该出来了,就算不至于被圈禁,失宠却是在所难免的。德妃近年来圣眷已是大不如前,惟一的儿子再失了宠,到时候看她还有什么资本在后宫里横!
云绯正待再说,雪雁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回福晋,十四福晋来了。”
“这个时候,她来作什么?”云绯禁不住纳罕道。
黛玉微蹙黛眉沉吟了片刻,道:“方才帐殿那边虽闹腾得厉害,皇上震怒,只怕没人敢将消息传出来,估计她也是闻得我当时在场,所以打探消息来了。”命云绯留在里间,自己一个人迎了出去。
果见面色有些苍白的完颜氏已侯在外间,一瞧得黛玉出来,便上前行礼:“见过四嫂。”
黛玉虚扶了她一把,招呼她与自己对坐了,方问道:“不知十四弟妹这会子过来,所为何事?”
一语未了,完颜氏已急急道:“娘娘听说我们爷惹恼了皇上,被皇上下旨打了板子,不知道真是不真?烦请四嫂据实以告,我也好早些回去向娘娘复命。”
这么说来,德妃尚不知道她离去之后帐殿都发生了些什么,亦不知道胤祯是因何挨打了?黛玉心里有了底,因面露难色的道:“当时我虽然在场,但因……太过伤心十八弟之事,以致精神有些个恍惚,所以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只知道,十四爷确是惹恼了皇上,皇上甚至拔出剑来,当场要格杀他,还是被你四哥和十三哥好说歹说劝住,皇上方下旨改打了他板子,再之后的事,我便因出了帐殿,更无从知晓了。”
完颜氏只闻得胤祯果真挨了板子,眼泪已是断线的珠子一般成串落下,倒叫黛玉看得有几分不忍起来,这会子她为胤祯伤心,过会子就该轮到她为自己伤心了,一旦德妃得知当时帐殿都发生了什么,必定很快想明白个中机锋,到时候头一个被她迁怒的,必定会是“无意”听到了她和云绯对话的完颜氏!
送走了完颜氏,云绯生恐马尔汉那边会有什么消息传来,而自己又在黛玉帐中以致不能及时收到,因亦很快告辞了。
余下黛玉虽知道经过先前在帐殿中“友爱兄弟”之举,胤禛和胤祥都不会再有什么事,但仍忍不住心神不宁,只能在屋里踱来踱去。
到了傍晚,就有圣旨颁下,太子被废黜了!
太子被废的圣旨傍晚便颁下了,但胤禛却一夜都未曾回来,黛玉不知道帐殿那边都发生了些什么,担心不已。有心使人去打探一番罢,又恐被有心人撞见,捅到康熙面前去,此时后者正是觉着草木皆兵之际,万一因此而迁怒胤禛,那他们之前所作的一切,可不就全白费了?但要让黛玉干坐在帐中枯等,她又觉着度日如年,好不心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