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席话,有如晴天霹雳,直炸得德妃浑身猛地一颤,旋即便似再也支撑不住一般,烂泥一般软软瘫倒在了地上,除过不住的流泪以外,便只知道一叠声的喃喃低语:“臣妾冤枉啊,臣妾冤枉啊,臣妾冤枉啊……”
“你还有脸说冤枉!”回答她的是康熙的冷笑,眼神亦利的刀锋一般,“你说王太医是‘庸医’,诊错了,张医正可是太医院原判,整个大清医术数一数二之人,难道他也会诊错不成?还是他们都同你有旧愁,所以费尽了心思,伙同起来冤枉报复你不成?”话里浓浓的讥讽之意,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得出来。
德妃闻言,张了张嘴,到底没有说话。她原本正想说许是张医正同王太医皆与她有夙怨,所以才会联合起来冤枉她,不想康熙就先一步点破了她的心思,没奈何,她只得将到嘴的话都咽了回去。
但终究不甘心就这样被定了罪,然后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因忙又哭道:“皇上,臣妾也是将近四十,儿女成群的人了,如何会这般不尊重?又如何敢冒大不违犯下如此滔天大错?臣妾又不是不想活了,臣妾是真个冤枉啊,不信皇上只管问臣妾近身的宫女嬷嬷们,她们时时跟在臣妾身边伺候,臣妾的一举一动,她们都是知道的,不信皇上只管问她们臣妾可曾有过什么不轨行为?求皇上明察,求皇上明察啊……”
一旁一直跪着颤抖个不停的安嬷嬷等人闻言,不待康熙发问,忙忙都争先恐后道:“回皇上,奴才们虽然近身伺候娘娘,但娘娘素爱清静,并不是时时都让奴才们伺候在跟前儿了,所以有些事情,奴才们是真个不知道,还求皇上明察,求皇上明察啊……”
德妃未料到关键时刻,自己的人竟是一个也不肯站在自己身边,反而争先恐后拆起她的台来,枉自她平日里还视她们为心腹,从来不曾薄待了她们。因禁不住双眼冒火的看过去,直恨不能让自己的目光变作两柄利剑,将那些个见风使舵、落井下石的狗奴才悉数都杀了!
康熙先前闻得人来报德妃有孕之时,已是暴跳如雷,这会子又见她死到临头了还这般嘴硬,越发暴怒,忍不住上前狠狠踹了她一脚,骂道:“枉朕这二十几年来都待你不薄,你却不知廉耻,作出此等伤风败俗之事来,朕今儿个不杀你,难消朕心头之恨!”
说着猛地拔出身后随侍心腹侍卫的佩剑,指着她的额头,杀气腾腾道:“告诉朕,那个男人是谁,朕今儿个索性成全了你们,让你们下到黄泉后,去作一对鬼鸳鸯!”他是已不再宠爱德妃,甚至可以说心里早已是深恶她,但这却并不代表,他可以容忍她带给他如此天大的耻辱!
一旁胤禛看至这里,知道德妃今天是绝然难逃一死了,心下长久郁结的那口气终于长长舒了出来,一时只觉心下说不出的畅快。却亦知道今日这对男人来说堪称最大耻辱的一幕被他们看了去,那怕明知都是自己亲近之人,只怕康熙心里多少也会不会自在,因摆手示意所有人都退了出去,侯在外面,静候康熙出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康熙终于提着犹自滴着鲜血的剑行了出来,一出来便冷冷下了口谕:“永寿宫德妃,于四十一年十一月十七日因病暴亡,以贵人之礼葬之,其身边伺候之旧人,一律殉葬,钦此!”
康熙冷冷下完口谕,便扔下犹自滴血的剑,扔下一句话:“都不要跟着朕,老四你留下来收拾残局。”大步去了。
余下安嬷嬷点翠画绿几个德妃的心腹之人,情知今日她们是难逃一死了,禁不住都放声悲啼起来,安嬷嬷还跪爬着上前抱了胤禛的腿,一叠声的哀求:“四爷饶命,四爷饶命啊……”见胤禛冷冷抽回了自己的腿,看也不看她一眼,忙又跪爬至黛玉面前,磕头如捣蒜的求起黛玉道:“四福晋您老人家素日最是宽和仁慈的,求您饶过奴才一条狗命,饶过奴才一条狗命罢,呜呜呜……”
别说平日里黛玉便甚恶安嬷嬷仗着德妃之势在宫里横着走,连某些不甚得宠的妃嫔格格们都不放在眼里,对她落到今日这般下场丝毫不同情;就算安嬷嬷平日里待人颇好,如今可是康熙亲自下的旨要她们“殉葬”,说白了就是灭口,她又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如何敢违背他的旨意?因闪至了一旁,没有理会她。
但安嬷嬷却似神思恍惚了一般,竟未注意到她已闪至一旁,仍旧磕头求饶不住,看得黛玉心下越发不好受起来。她的本意,只是想借康熙之手,来结果了德妃,以免胤禛落个“不孝”或是“弑母”的名声,也为胤禛出一口经年的恶气罢了,并没有想到会带累得安嬷嬷等人亦没命,正所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心下自然十分难受。
一旁云绯见她神色间有不忍,有后悔,有愧疚,约莫猜到了她此刻的心情,遂上前低低与胤祥说了一句:“你留下来协助四哥,我同四嫂就先回帐了,我瞧着她气色很不好的样子。”
胤祥听说,看了一眼黛玉,果见她面色发白,因点头小声说道:“那你先带了四嫂回帐好生歇息,我与四哥处理完这边的事情,即刻就回去。”
“嗯。”云绯应了,上前向黛玉说了一句:“四嫂,不如我们先回帐去歇息一会子?出来这么久了,你也该累了。”
方才云绯同胤祥低语,黛玉都是看在眼里的,自然知道他们也是担心她关心她,况自己留下也确实于事无补,反倒会让心里越发难受,遂点头应道:“也好。”
两人于是相跟着往外行去。走了几步,黛玉顿了一下,有心想回头去说与胤禛让安嬷嬷等人痛快一点,但犹豫了片刻,还是没有回头去说,痛快又如何,不痛快又如何,横竖都逃不过一死了,她再去为她们求情,反倒像是“鳄鱼的眼泪”,连自己都觉得矫情了!
目送黛玉云绯二人被簇拥着走远了,胤禛方命胤祥:“你守着外面,我先进去瞧瞧。”那个女人就这么死了,他心里虽然一下子畅快了不少,但不亲眼看到她的死相,他还是觉得不能彻底解恨。
胤禛去到里间,一眼就看见了倒在血泊中的德妃,正大睁着双眼,一动也不动,再也没有了往日的趾高气扬和得意洋洋,且永远都不可能再有。
他缓缓行至她面前,嫌恶的踢了她一脚,冷笑道:“你也会有今天!”
冷笑完毕,他收回腿,行至窗边,深深吐了一口气,方饱含感情的向着扬州的方向道:“娘,儿子终于给您和外公外婆报了大仇了!”
再说云绯与雪雁一左一右搀了黛玉回帐,行至半道上,黛玉便开始呕吐起来,且比之前任何一次害喜时吐得都要严重,几乎不曾连胆汁都吐出来了,一张脸子也苍白得近乎透明。
直把云绯雪雁等人唬了个半死,忙忙将她弄回帐中躺下,便一叠声的命传太医去。
黛玉情知自己是心理因素,才会导致吐得这么厉害,就算太医来瞧过了,也是于事无补,因摆手欲阻止她们,但云绯如何敢大意?到底使了人立刻去传太医,又命人回与胤禛去。
很快太医便来了,不是别个,却是才与黛玉等人碰过面的张太医。张太医行完礼,听罢云绯的一席话:“张医正你快给四福晋好生瞧瞧,她方才吐得很厉害,比先前害喜时都要吐得厉害得多,你看看她是不是动了胎气?”便上前坐到小杌子上,细细与黛玉诊起脉来。
“老臣斗胆请四福晋屏退左右。”张医正探完脉,一面起身一面向黛玉道。
黛玉早在先前德妃殿中他诊脉完毕,眼神复杂的看自己之时,已猜到他一多半儿是瞧出什么来了,这会子闻得他让自己屏退左右,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因摆手命雪雁春纤等人都退了出去,最后连云绯亦请了出去,方强打精神坐起来,欲将事情摊开了来说。
不想未及开口,张医正便先问道:“福晋也懂医术,想必已能判定自己的身体其实并无大碍?”
“实不相瞒张医正,我身体确实没病,……我是心里难受,所以才会忍不住想吐的。”黛玉犹豫了一下,小声说道。
张医正挑了挑眉,试探性的问道:“福晋敢是在为德妃……德贵人之死而难受?还是有什么其他因素,譬如,是在为带累了德贵人身边之人而难受?”心下随之一阵释然,他原本还以为这位看似柔弱的四福晋,其实有一颗冷硬的心,如今看来,她还是当日那个善良的小姑娘,一直没有变。
听得张医正这么说,黛玉便知道他当时是真瞧出了德妃“有喜”的破绽的,因抿了抿嘴,小声道:“德……贵人乃是罪有应得,我自然不会为她的死而难受。我只是没想到,此事会连累到安嬷嬷点翠她们那些无辜的人,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