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未说完,已被张医正打断:“四福晋此言差矣,安嬷嬷等人既然近身伺候德贵人,平日里德贵人作的那些个伤天害理之事,她们虽然只是奉命行事,焉知没有帮着出主意的?至少她们亦是帮凶,也算是罪有应得,所以福晋很不必将此事放在心上,而是该放松心情,悉心将养身子,确保将来生产时,母子均安才是。”
他供职于太医院数十载,后宫里见不得的事儿,多多少少也知道一些,自然知道德妃主奴们都曾做过些什么,了解她们是个什么样的人,对她的死虽不至于拍手称快,也算得上是暗中称愿,所以才会特意走这一遭儿,欲开解开解黛玉,让她不要再有任何的心理负担。
一席话说得黛玉眉头稍展,但心下依然如压了一块大石般沉重,此时此刻,她真希望自己是土生土长的清朝人,“主奴尊卑”的观念与生俱来,那样她就不会像现下这般难受了,“……可是人命大于天,她们到底罪不至死啊!都是我欠思量,才会带累了她们的,尤其现下我正在孕期,明儿万一有什么报应……”
“明儿果真有什么报应,就让报应都报到我身上来罢!”一语未了,胤禛已掀帘大步行了进来。
张医正忙起身见礼:“老臣见过四爷。”
胤禛摆手示意他免礼,旋即坐到黛玉床头,握了她的手放在胸前,一脸严肃的道:“那个女人罪有应得,就是她身边那些伺候的人,也没有那一个敢说自己是绝对无辜的,所以,你根本不必有任何的心里负担。再者,即便真有什么报应,也还有我挡在头里,你不要害怕,也不要紧张,只管将养好身子,平平安安诞下我们的孩子!”偌大一个紫禁城,谁人敢保证自己的双手就绝对没有沾染过一丁点儿血腥?若是上天真有报应,不妨冲着他来,看是上天厉害,还是他厉害!
感觉到胤禛手上传来的源源不断的力量,黛玉心下稍稍好受了些微,但毕竟人命关天,要让她一时半会儿间丢开此事不再去想也不可能,因反握了一下胤禛的手,强自挤出一抹笑意,道:“说什么傻话儿呢,我不过白说说罢了,你不要往心里去。”
胤禛最是了解她的,知道若不趁早解开她的心结,只怕此事会如一块乌云,压在她心里久久都散不去,因正色柔声道:“横竖皇阿玛已命了我全权处理剩下的一应事宜,你若实在于心不忍,我答应你,尽量留除过安嬷嬷几个那个女人最心腹之人的性命,只发配他们到宁古塔去给披甲人为奴,你心里会不会好受点子呢?”
“真的可以这样吗?”黛玉闻得可以不必死那么多人,转悲为喜,忙抓了胤禛的手,急急问道:“真的可以那样吗?万一……皇上要追究起来,可该怎么办呢?”胤禛才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若是饶过那些人的性命会带累到胤禛,她一定不能原谅自己,她宁愿自私一点!
胤禛笑了一下,道:“除过安嬷嬷几个以外,其他人根本没机会近身伺候那个女人,如何会知道今儿个都发生了些什么?想来皇阿玛就是知道了,也不会怪罪我的。况宁古塔离这里有千里之遥,应当可保万无一失的。”只是在送那些人去宁古塔之前,得先设法让他们永远都没办法再开口说话才是。
张医正在一旁闻言,禁不住心下一阵阵发寒,四爷当面儿答应得四福晋好好儿的,只怕背转身子,仍旧是不会饶过那些人性命的!他不知道的是,胤禛既然答应了黛玉要留那些人的性命,就一定会做到,绝对不会有那些当面一套,背地一套的行径。还是在数日过后,闻得人来报果真有一批人被送往了宁古塔,他方信了胤禛当日的话,自此对他亦越发叹服起来,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暂且不表。
如今且说处置了德妃之后,所有人虽然都心中有疑,暗地里亦私语不断,但因恐一个不慎触怒了康熙,也落得德妃的下场,也只是敢私语而已,表面上整个木兰围场倒去先还要清静了几分。
而黛玉则因有胤禛胤祥同云绯的开导,伴以张医正开的安神补气的补药的滋补,渐渐心情也就平复了下来。
到了十一月月底,康熙终于下旨班师回京,于是大队人马便浩浩荡荡踏上了回京的路。只不过来时欢欢喜喜的人们,回去时一多半儿心情都不好;其中又尤以康熙的心情最为糟糕,以致大家都是大气儿不敢出,惟有埋头赶路,倒是比原计划的一个月归期还早了七八日抵达京城。
彼时已是出了腊月二十日,离年日近。但因之前发生的变故实在太多,京城里已是有所耳闻,人们自是不敢如往年般肆意欢庆,于是早该笼罩在一片过节喜庆气氛当中的京城,瞧着竟比往年清静了不少。
回京的第二日,康熙便下旨在上驷院搭了毡帐囚禁废太子胤礽,下旨由四阿哥胤禛,八阿哥胤祀共同担起了看管之责,并告祭太庙、昭告天下。至于大阿哥胤褆与十四阿哥胤祯,则一个被关进了宗人府大牢,另一个被圈禁至了养蜂夹道,直至终老。
处置完三个“不肖子”,康熙又开始清算起三人明里暗里的追随者拥戴者来,轻则免官抄家,重则满门抄斩,一时间整个京城都是人心惶惶的。
不过这份惶惶却并未能影响到四贝勒府,亦未能影响到黛玉,彼时她正同贾敏墨玉并耀玉待在四贝勒府的花厅里,其乐融融的叙着别后的寒温。
因黛玉已怀孕将近五个月,且又是双生,故她的肚子要显得比别的女子怀孕五个月时大得多,行动自然也要不便得多。贾敏怜她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遂在他们回京的当日,便带领儿女及十数个亲信得用的身边人,住进了四贝勒府,除过想彼此能就近厮守,叙叙母女姊妹别后的寒温以外,再就是希望能与她分担家事,以便她能安心养胎。
说了半日话儿,贾敏见黛玉面有疲色,因关切的问道:“敢是昨儿个夜里未休息好?要不要早点子让人摆了午膳,也好早些歇中觉?”
黛玉听说,忙摆手笑道:“如今白日越发短了,倒是别歇中觉的好,省得晚上睡不着。”睡惯了沿途为方便拆装的简易床,再忽然换家里柔软舒适的大床,确实还有几分不适应。顿了一顿,又道,“再说我还想多同娘亲说会子话儿,多同弟弟妹妹玩耍一会子呢。”
贾敏慈爱的看着她,嗔道:“傻丫头,你要同娘亲说话儿,要同弟弟妹妹玩耍,什么时候不能?那里就急在这一刻了?我瞧你眼圈儿都有些发青,就算不歇中觉,也榻上去歪一会子的好。”见黛玉嘟着嘴,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禁不住笑道:“那要不我们都移到暖阁里去,你歪着,我们在一旁陪你说话儿?”
墨玉在一旁插嘴道:“姐姐怕冷,最好再让人煮了酸笋鸡皮汤来,大家都滚滚的痛喝一碗,就更暖和了。”
“我看是你自个儿想吃罢?偏还要借着你姐姐的由头。”贾敏打趣儿道,说得满屋子的人都笑了起来。早有雪雁使了一个伶俐的小丫头子去厨房传话儿。
耀玉人小鬼大,见墨玉被大家笑得微红了脸子,拍着手道:“往常二姐姐怕人说她嘴馋,想吃什么了,都是借的我的由头,如今大姐姐回来了,阿弥陀佛,我可算是不用再背这个黑锅了。”
满屋子人都为他这副分明也是打趣儿墨玉,却偏又要装得一本正经的模样儿,笑得东倒西歪的,惟独墨玉气笑不得,咬牙发狠要撕了他的嘴。耀玉自然不肯“束手就擒”,忙忙躲到了贾敏身后去,姐弟两个便隔着贾敏,笑闹成了一团。黛玉则在一旁负手看他们笑闹取乐。
一室的欢声笑语中,一个小丫头子急匆匆跑了进来,行礼后禀道:“回福晋,外面来了一位贾夫人并其女媳,自称是老夫人的嫂子,吵着要见老夫人呢。”
话音刚落,侍立在贾敏身后的周嬷嬷便先道:“我们夫人并不认得什么假夫人真夫人,烦请姐儿去外面让她们走。”
小丫头子约莫是新来的,搞不清楚周嬷嬷的身份,见几位主子都未发话儿,内府管家刘妈妈亦不曾开口,听从周嬷嬷的吩咐不好,不听从也不好,一时间只得杵在原地,手足无措的拿眼怯怯的看向刘光源家的。
刘光源家的见状,忙骂那小丫头子:“周嬷嬷的意思,就是老夫人的意思,你还杵着作什么,还不快去呢?”又赔笑向贾敏道,“这小丫头子是新来的,规矩礼仪尚有些欠缺,还请老夫人恕罪。”
贾敏是知道刘光源家的在四贝勒府的身份的,那怕自己是胤禛的岳母,一品诰命夫人,当着满屋子下人的面儿,亦得给她几分体面,因摆手笑道:“我瞧着这个小丫头倒是挺伶俐,可见刘妈妈你调教有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