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到临头的巨大恐惧,终于让郭络罗。柳遥意识到,康熙是动了真怒要杀她了。这一刻,她终于深切体会到了“伴君如伴虎”的道理,禁不住深悔起先前缘何会有‘只要自己咬紧牙关拒不承认,没凭没证的皇阿玛便不能办自己’这样糊涂的念头来,须知康熙可是大清的皇上,整个天下的主宰,他若真想杀谁,还需要理由吗?
她终于知道自己是多么的自以为是,终于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了!因忙挣脱侍卫的手,复又扑到康熙脚下,一面磕头如捣蒜,一面泣涕交加道:“皇阿玛,臣媳知错了,臣媳已经知错了,求皇阿玛大发慈悲,饶过臣媳这一遭,饶过臣媳这一遭罢……”
一旁宜妃胆战心惊的看至这里,知道自己若不再出面为侄女求情,她真可能会在下一刻便身首异处,因忙跪行至康熙面前,磕头道:“皇上,老八家的年小不懂事,只是一时犯浑,才会犯了错儿的。如今四爷与四福晋已经离去多时了,尚未有坏消息传来,可见四福晋母子俱安,求皇上瞧在大错幸未铸成的份儿上,就饶过她罢!”
连宜妃都出面为郭络罗。柳遥求情了,良妃身为正经婆婆,不出面实在说不过去,说不得只能也上前磕头道:“老八家的年小不懂事,她已知道错了,以后也一定会改好的,‘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求皇上给她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就饶过她这一遭罢!”
这人的脾气都是一而再,再而衰,三而歇的,只要挡住了第一下,又愿意做低伏小,那火气自然会渐渐小下去。彼时的康熙便是这样,眼见宜妃良妃这两个他后宫现下仅剩三妃中的两妃都当众跪下来为郭络络。柳遥求情,尤其良妃宠辱不惊的性子素来颇为他所欣赏,难得见她这般求他,他的怒气不由由十分降到了八分。
正在此时,太后亦说道:“皇上,今儿个可是你大喜的日子,实在不宜见血光。往年这一日,皇上还会请了哀家一块儿,去畅春园湖畔放生呢,依哀家说,皇上不如当她是一条鱼或是一尾虾,就饶过她一条性命,从轻发落罢?也算是为自个儿积一分福祉,”说着声音低了几度,缓缓摇着头语重心长的继续道,“哀家最看重的,是皇上你的康健和福祉,实在犯不着‘为打老鼠儿而坏了玉瓶’,未知皇上意下如何?”
康熙本已降了两分的怒气,随着太后一席话说完,又降了三分,只剩下五分了。但眼底的杀气却还是一览无遗,冷冷看向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郭络罗。柳遥道:“朕瞧在太后娘娘的面儿上,今儿个且先饶你不死!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饶,”顿了一顿,忽地拔高声音道:“传朕旨意,今有郭络罗氏欺君罔上,重则五十大板,自即日起革去其福晋位分,逐回外家,另给房屋数间居住,严加看守,不可令其往来潜通信息,钦此!”
等于是下圣旨将郭络罗。柳遥这个八福晋给休离,且软禁了起来!当然,也相当于是变相的剪去了胤祀一部分的羽翼。
郭络罗。柳遥侥幸捡回一条命,正喜极而泣,冷不防就闻得康熙甚至在没有问过胤祀的情况下,便下旨革去了她的位分,还要将她软禁起来,直如被人忽地抽去了全身的筋骨一般,登时烂泥一般软软瘫倒在地上,半日爬不起来了。
良久,还是宜妃壮着胆子在康熙的眼皮儿底下掐了她一下,杀鸡抹脖的使眼色让她赶紧起来谢恩,方唤回了她几分神志,因惨白着脸子强撑着爬起来,向康熙恭恭敬敬磕了个头,声若蚊蝇的说了一句:“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便又支撑不住一般,再次瘫倒在了地上。
就有几个太监奉旨上前,不由分说拖了郭络罗。柳遥出去,摁到长凳上,左右开弓打了起来。
宜妃打小儿将郭络罗。柳遥当亲生女儿一般疼爱,看见她转眼间已从皇子福晋沦为了下堂妇,这会子又于众目睽睽之下受此折辱,又是心酸又是不忍,禁不住缓缓闭上眼睛,并用丝帕塞住了耳朵,生恐过会子自己一个不忍,会再次开口为她求情,将自己亦填限进去。
然意料之中的哭喊声却并没有响起,只因彼时的郭络罗。柳遥已被巨大的打击,弄得感觉不到任何肉体上的疼痛了。一想到自此后自己便不再是八福晋,将与胤祀再无任何瓜葛,以后甚至想要远远的看他一眼亦将只能是奢望,她便心痛如刀绞,相形之下,肉体上的那点子疼痛,已根本算不得什么了!
她的眼前恍惚浮现过了自己七岁那年,第一次见到胤祀时的画面,那时候,他们的脸上都挂着纯净的笑容,一切美好得如同一场梦一样……
却说胤禛离了黛玉床前,径自往养心殿寻康熙去。沿途但见不时有烟花爆竹腾空升起,然后再在五颜六色中响亮的炸开,衬得来来往往的人俱是喜笑颜开、满脸放光,一派喜庆的景象。
然这份喜庆却丝毫儿没有感染到胤禛,一想到之前黛玉母子面临的凶险,一想到他差点儿就失去了自己生命中最宝贵的人,他就不寒而栗,继而生出浓浓的杀人的冲动来!他不由握紧拳头,加快了前进的步伐。
一时到得养心殿,却见殿外一派冷清景象,连个人影儿都瞧不见,胤禛方后知后觉的想起,今儿个可是万寿节,身为主角儿的康熙这会子又岂会在养心殿?必定正在乾清宫正殿外的平地上瞧看戏听曲儿,瞧人燃放烟花爆竹。至于养心殿众伺候之人,必定也偷跑去看热闹了。
他不由有几分迟疑起来,一定要在今日,当着文武百官及众妃嫔诰命的面儿,请皇阿玛严惩凶手,为玉儿母子讨回一个公道吗?今儿个可是万寿节,一年只有一次的万寿节,在之前的那几个月里,皇阿玛已经够心力交瘁了,难得趁着今日放松一下,偏白日里又发生了那样的事,只怕他的兴致已是大打折扣了,自己一定要在如此情况下,再去扫他的兴吗?……要不等到明日也好啊?
可是,玉儿母子可是他此生最珍视的人,他是宁愿自己受到伤害,也不愿让他们母子受到任何伤害的,若不第一时间为他们讨回公道,他如何配作玉儿的夫君,如何配作两个孩子的阿玛!
正自紧锁眉头左右为难之际,一个带笑的熟悉声音忽然在他身后响起:“哟,是四爷来了,是来求见皇上的罢?老奴还没恭喜四爷好事成双呢!”
胤禛忙回头一看,却见说话之人不是别个,正是李德全,因缓和了几分脸色,点头道:“多谢公公。圣驾这会子在那里?”
李德全笑道:“四爷可赶巧儿了,皇上才因多吃了几钟酒,有些个头晕,所以回来寝宫歇息片刻。老奴这就与四爷通传去?”话音刚落,已转身进去了,很快又折回来道:“皇上宣四爷进去。”
这下子胤禛即便心下有迟疑,亦只能随了他进去了。半道儿上,李德全因说起胤禛喜添一双儿女之事,“……四爷不知道,皇上与太后娘娘闻得阿蛮姑姑来报喜时,都喜成了什么样儿!”叹笑道,“也难怪皇上会当即下旨封小阿哥为固山贝子,封小格格为多罗格格,小阿哥小格格可是生在万寿节的,皇上虽有几十个孙子孙女儿,又有谁有这份福气?”
胤禛听说,不由纳罕道:“皇阿玛赐了他们姐弟爵位了?我怎么不知道?”还是固山贝子与多罗格格,这可是连之前废太子的儿女们都未享受到过的待遇,皇阿玛打的什么主意?
李德全也纳罕起来:“怎么四爷不知道吗?皇上打发的是梁公公去传旨,才去了不久,这会子还未回来复命呢。”又笑着絮絮叨叨说道,“皇上还给小阿哥小格格赐了名呢,小阿哥赐名‘弘晖’,小格格赐名‘悦影’,太后娘娘直说‘好名字’,老奴虽识不得几个字儿,也觉得这两个名字好听得紧呢……”
“我也才出门不久,想来是与梁公公走岔了亦未可知。”胤禛不想多拘泥于这个话题,忙出言打断他,旋即有意无意套起他的话来,“……他们姐弟还小呢,就承蒙皇阿玛如此恩宠,我真怕折了他们的福。”
李德全水晶心肝玻璃人儿,如何猜不透胤禛彼时的心思?一张老脸笑成了一朵花儿:“小阿哥小格格生在万寿节,有皇上及四爷的福泽庇护,只会福泽绵长,一生顺畅,又岂会有折福之说?指不定明儿还有更大的福气等着小阿哥小格格亦未可知呢,四爷委实多虑了。”说着还有意无意朝他眨了几下眼睛。
一席话尤其是‘更大的福气’这几个字儿,说得胤禛一颗心“怦怦”跳了起来,但他本是聪明人,兼之殿门已近在咫尺,自然不会再多问,因忙略微整了整衣襟,低头垂首进得殿门,向着上首单膝跪下,恭恭敬敬的道:“儿臣见过皇阿玛,皇阿玛吉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