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敏呵呵笑道:“说罢,又瞧上我屋里什么东西了?难得今儿个高兴,我也顾不得心疼了,只要你看中的,都给你。”
说得满屋子的人都笑了起来。黛玉不好拂她的意,遂随意指了几样,又陪着说笑了一回,便借口要回房换衣衫,退了出去。
回至自己屋里,黛玉先去净房梳洗毕,出来便躺到了床上。眼睛很痛很涩,但却没有丝毫儿的睡意,满脑子都是胤禛、胤祀、步月几个人的脸孔在交替乱晃,直晃得她心慌意乱,烦不胜烦,甚至开始后悔起当初就不该认识胤禛来!
现在他们都还小倒还罢了,再过上三二年,胤禛与胤祀便都该被指婚了,到时候,他们可都该怎么办?总不能真与一个自己根本不爱的人过一辈子,同时再眼睁睁瞧着自己爱的人与别人过一辈子罢?
当然,她还可以抽身出来,冷眼旁观胤禛、胤祀、步月与那个暂时还未露面的郭络罗氏的多角恋,然后过自己悠闲清静的生活。可是,她又怎敢保证,一旦自己真放了手,将来不会后悔?胤禛对她的感情,她是感受得到的,自己对他有好感,也是她不能否认的;世上没有后悔药卖这个道理,她更是从来都知道的!
哎,到底有谁能告诉她,她该怎么办啊?!
无论黛玉有没有想好以后该怎么与胤禛再相处,日子终究还得过下去。
待次日如海进京陛见过康熙以后,整个林府便投入到了为之后几日宴客的忙碌当中,身为贾敏明文授过权的“协理当家人”,黛玉自然不能例外:怎样安排四司六局的人,怎样安排宴客的菜色,怎样安排唱戏说书的,怎样打赏跟众家客人来的下人们……
除过拟宴请人员名单这样的大事,几乎所有其他事,贾敏都放心的交由了她来打理安排,直将她忙了个头不沾天,脚不沾地,接连几日都是倒头就睡。也幸得是因为忙碌,一时间她倒是将胤禛给忘到了脑后去。
到了宴客之日的前两日,亦即四月二十六日,偏又有贾府送了帖子来请贾敏携黛玉墨玉过府赴宴,说是一为替贾宝玉过生辰,二为过芒种节祭饯花神。
黛玉想着去了贾府,不可避免就要见到贾宝玉,自是满心不愿,因借口宴客之事尚未安排妥帖不肯去。贾敏起初还想着连日来她辛苦了,整好可以趁机去散淡散淡,再四劝她,后见她实在不肯去,只得作罢,遂只带了墨玉去领宴,至掌灯时分方回来。
彼时黛玉正坐在上房的榻上看账本,闻得人报:“太太回来了。”,忙下地迎了出去,果见贾敏酡红着脸进来了,后面奶子抱着墨玉,因笑道:“瞧娘亲连眼圈儿都红了,今儿个必定多吃了几钟酒。”命丫头沏酽酽的茶去。
贾敏就着夕颜的手至榻上坐了,方笑道:“我原不吃的,偏你外祖母非要命你舅母嫂子姐妹们来敬我,我推脱不过,只得吃了。”说完接过丫头奉上的茶吃了几口,又继续笑道:“你二表哥昨儿个就念着你了,偏你今儿个又没去,急得他立时便要命人套车亲自来接,还是大伙儿好说歹说,方劝住了他,还说明日要来瞧你。我瞧着那孩子倒心实。”
黛玉一听,心中警铃大作,贾敏今日会觉得宝玉心实,焉知明日不会觉得他值得托付终身,欲与贾府亲上加亲的?因没好气的说道:“他倒是心实,连七岁男女不同室的道理都不懂,只知道混在内帏,果真是心实得不能再心实了!”
说得贾敏皱起了眉头,点头道:“玉儿说得对,宝玉那孩子虽无甚坏心眼儿,不似其他的纨绔子弟,但成日只知道在内帏厮混,只知道搬着你外祖母的脖子撒娇卖痴,也确实是个大问题,看来明儿有机会,我得好生与你二舅舅说说此事才是。”心里对宝玉今日才升腾起来的三分好感,霎时又去了大半儿。
黛玉见自己的话起了作用,也不再多说,而是转移话题道:“娘亲,咱们此番可否要请外祖母她们赴宴?”最好是不要,省得她们见了其他人家有心与林府交好,生出什么不该有的想法儿来。
贾敏闻言,奇道:“这可是咱们家迁入京城之后的第一次宴客,又岂能不请岳家?自然是要请的。你怎么会忽然想到这么问?”
“我不过是想问问外祖母家跟来的下人们,要不要多打赏一点罢了。”黛玉忙笑道,心里却在感叹,看来要让贾敏从身到心都疏远贾府之人,她还“任重而道远”啊!
思忖间,又听贾敏道:“昨儿个夜里你爹爹还告诉我,连日来都有各部官员去翰林院拜访他,只怕后日不请自来的赴宴者必定不少,咱们可得多吩咐厨房备几桌酒席,打赏的银锞子也要多备点子,省得到时候打饥荒。”
黛玉忙都一一应了,趁机与她说道起自己的一应安排来。
展眼已到了林府宴客之日,偏生天空不作美,打早儿便下起了濛濛细雨。
然饶是如此,还是如如海贾敏事先所料想的那样,林府来了很多不请自至的客人,甚至还有几家亲王府郡王府都命其少福晋登门或是打发了下人来送礼,毕竟康熙如今对如海的恩宠,京城众人都是看在眼里的,结交林府,于他们只会有好处,不会有坏处。
林府上至贾敏黛玉及众执事人,下至众婆子丫头小子,都忙到了十二分去。所幸因该安排的事情都是事先早已吩咐下去了的,众人虽忙,却是忙而不乱,十分有序。
先去厨房瞧过,确定一切都妥帖,再唤周嬷嬷等人过来吩咐务必要经心些后,黛玉便清闲下来了。正无所事事,欲回房歇息片刻之时,贾敏房里的二等丫头芳汀寻了来,行礼后笑道:“回大姑娘,太太正在厅里招呼众位夫人,忙不过来,跟众位夫人来的小姐们都在偏厅里,太太怕丫头们招呼不周,因此遣奴婢来问问姑娘可忙完了,若是忙完了,就去偏厅招呼招呼众位小姐去。”
黛玉听说,只得点头道:“我知道了,你带路罢。”同了她一块儿去第二进花厅的偏厅。
果见一屋子跟她差不多年纪的小姑娘坐在偏厅里,正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吃着茶果点心,说着悄悄话儿,惟独贾府三春低着头坐在角落里,或是发呆或是绞帕子或是不时抬头觑门外,都没有说话。
黛玉见状,倒有些愧疚起来,明明知道三春平日里没有机会跟着贾母王夫人出门赴宴,——当然,后者出门赴宴的机会本身也不多,——除过年纪尚小的惜春是嫡出以外,又都身为庶女,乍一置身于这种场合,满屋子都是不认识的人,偏看起来又都比自己出色,难保缩手缩脚的,自己身为主人,确确是怠慢她们了。
因忙上前与之见礼,笑道:“因今日事多,我少不得要帮衬娘亲一二,是以这会子才得闲,怠慢了二姐姐三妹妹四妹妹,还请你们不要见怪才是。”
三人乍见黛玉这个“熟人”,都是满脸的喜悦,其中性子最直率的探春便先笑道:“林姐姐说那里话儿,咱们都是自己,何须如此外道。”眼底却满满都是对黛玉仪态万方模样的佩服和艳羡。
迎春亦附和道:“林妹妹不必外道。”
黛玉点点头,陪着几人说笑了一回,又令丫头续了新茶来,方暂别几人,去与其他闺秀们都打了招呼,最后停在了那拉。步月面前,“招呼不周,还请步月姐姐千万见谅一二。”
那拉。步月勉强一笑,道:“妹妹与我,何须如此外道。”神色间恹恹的,一副提不起精神的模样儿,显然是有什么心事,所以才没有如往日那般,被闺秀们如众星捧月般围着。
瞧得黛玉倒不好再说什么,勉强客气了几句,正要离去,冷不防却被她叫住,咬唇犹豫了片刻,方小声道:“妹妹可否寻个僻静点的地方与我说会子话儿?我心里憋得慌,偏又不知道该与谁说去。”说话间眼圈儿已然红了。
黛玉不好拒绝,且亦好奇她是否在为胤祀烦心,遂点头应了,令丫头们好生服侍着后,领着她穿过夹道,被丫头们簇拥着去到了自己的院子。
请那拉。步月坐到平日里自己起居屋子的软榻上后,黛玉忙命梅香几个去沏茶备点心,却被她摆手止住,道:“妹妹不必客气,我不渴也不饿,只想与妹妹说几句话。”
黛玉却是不好怠慢,仍命人上了茶和点心,摆手令众丫头都退下之后,方笑向那拉。步月道:“现在屋里已经没有第三个人了,姐姐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那拉。步月见问,局促的捧起茶杯吃了一口,又深吸了一口气,方微红着脸小声说道:“想来那日一见,妹妹也知道我与八哥……八阿哥之间是什么关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