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拉。步月出了一回神,便起身正色向黛玉道:“事情已经顺利结束,我也该告辞了,不然被我额娘知道,又该对他心生不满了。我得家去守着额娘,一旦寻下机会,便告诉额娘他的好,尽量让额娘对他印象改观,那怕不让我们见面,也尽量让我们通通信,不然他在宫里,必定不会安心习学,他不安心习学,又何以让皇上对他刮目相看呢?至于妹妹与四阿哥的大恩大德,我和他都记在心里了,将来二位若是有什么需要,我们一定竭诚相帮!”
黛玉知道她的丫头们并不是全部只忠于她一人的,兼之她说的也有道理,遂不再多挽留,只是轻轻与她说了一句:“我永远都支持姐姐!”,便命丫头与她收拾好东西,又引着她去见了贾敏,好生送了她回去。
送走那拉。步月,黛玉惆怅了两日,便投入到了为胤禛做荷包扇坠的忙碌当中。当日虽是在他的“胁迫”下答应为他做的,黛玉本心其实还是很乐意的,遂精心挑选了布料,使出她来这里后几年里所学到的浑身解数,为他一样做了两个。胤禛收到后自是喜之不禁,自此后便一直贴身戴着,看得比什么都要珍贵。
光阴似箭,展眼黛玉一家迁入京城已三个多月,林府上下皆已渐渐习惯了京城的风土气候,如海的公事业已渐渐走上正轨,每日里有了不少的空闲时间。
这一日,又到了如海每旬一次的沐休时间,早早的贾敏便命人准备好了各色吃食、茶果点心及油布等物,预备一家子坐了马车去城外,好生散淡散淡。
用毕早饭,贾敏便携了黛玉,如海则抱了墨玉,被下人们簇拥着到得二门外。在那里,早有林管家命人准备好了马车候着。
黛玉想着可以去城外呼吸新鲜空气,心情大好,挣开贾敏的手便要率先上车,唬得贾敏忙命王嬷嬷与梅香上前一左一右扶了,方笑骂她,“瞧你急成那样儿,真真是个小猴子!”
“我就算是孙猴子,那也翻不出娘亲您的五指山啊,何况还只是一只小猴子。”黛玉站在车门口,笑着回答道。众人闻言,都掌不住笑了起来。
正热闹之时,冷不防却有一个婆子过来道:“回老爷太太,二舅太太来了,正在角门外下车呢。”
贾敏听说,怔了一下,方一脸纳罕的与如海道:“这一大清早的,她来作什么?”她还以为,有生之年王夫人都不会单独踏入他们林府呢!
如海笑道:“先别管她来作什么,来者是客,且又是舅家,不比旁人,万不可怠慢了,你且先去接了她进厅里奉茶说话儿,待送走她之后,咱们一家再出城不迟。”又转头命黛玉,“与你娘一块儿见你二舅母去。”
贾敏只得点头应了,携了黛玉,被众丫头婆子簇拥着去到角门,接了王夫人进第二进院子的花厅。
王夫人今日一反往日的端庄与不苟言笑,满面都是笑容,一见贾敏便欠身见礼,又问黛玉‘如何不去咱们家顽?老太太可一直念叨着,你嫂子姊妹们也都记挂着你呢。’
见她这般热情,贾敏心中越发纳罕,脑子里忽地浮上一句话“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来,不觉便有了几分警惕,但面上却并不表露丝毫出来,而是笑着命丫头上了茶,便与之漫无边际的说起闲话儿来。
待丫头续第三次茶时,王夫人终于坐不住了,咬了咬牙,切入了正题:“……其实今日我来,是有一件要事求姑太太帮衬帮衬。”一面拿眼看贾敏身后众伺候之人。
贾敏如何不明白她的意思?有心装看不懂罢,又懒得与她多费神,倒不如让她把事情快点说明了,好早点子走人,遂向侍立在侧的夕颜微微颔了颔首。夕颜会意,领着满屋子的下人鱼贯退了出去,霎时厅里便只剩下贾敏母女、周嬷嬷、王夫人及其贴身丫头金钏儿。
贾敏可没那个闲心与王夫人蘑菇,待下人一退完,便开门见山说道:“这会子屋里已无一个闲杂人等了,二嫂嫂有什么话儿,但说无妨。”
王夫人原还想说黛玉还在呢,转念一想,她小人儿家家的,便是让她听了去又有何妨?遂点头道:“如此我就直说了。想来姑太太也知道我娘家有一个妹子给了皇商薛家罢?”
贾敏点点头,并不接话,只用眼神示意她继续说下去。一旁黛玉却是心下微动,脑中飞快闪过一个念头,却快得来不及抓住。
又听王夫人道:“今日我来,为的就是我那妹子家的事儿。姑太太有所不知,我这妹子真真是命苦,嫁入薛家才几载,她老爷便没了,余下她与一双儿女孤儿寡母的相依为命,好容易才拉扯得儿子长大,自以为终身有靠了,却不想,儿子偏又遭奸人诬陷,说是打死了人,竟被当地的官老爷判了个秋后问斩!我妹子自是伤心欲绝,在家哭了个天昏地暗,六神无主,还是家人瞧着不像,苦劝她进了京来求亲告友,她方携女儿家人来到京城,将此事告知于了我,求我与她拿主意。”
“姑太太也知道,我就只这一个嫡亲的妹子,自然不忍见她这般悲苦,少不得答应她勉力一试。但我一个妇道人家,如何好抛头露面管这些个事?你兄长倒是在工部供职,却是个老实的;我兄长虽才升了九省检点,偏又新迁出京了。我想来想去,所有亲朋里也就数姑老爷职位最高,为人最是正义了,因此少不得腆起老脸来求姑老爷与我那苦命的外甥伸冤,帮衬他一把,未知姑太太意下如何?”
她说一句,贾敏与黛玉娘儿两个便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里看到了冷笑与不屑,尤其黛玉,更是忍不住暗自骂道,想不到王夫人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倒不小,硬是将黑的生生说成了白的!她敢打赌,她一定是知道了当日向贾雨村施压必须严惩薛蟠的人是如海,所以今日才会找上门来的!
不过,冷笑归冷笑,闻得王夫人说薛蟠被判了秋后问斩,黛玉心里还是很有几分快意的。
王夫人见自己说完,贾敏久久都没有反应,不由有几分急了,因又赶着说了一句:“求姑老爷与姑太太救我那苦命的外甥一救罢!”
此番贾敏终于开了口,语气却是冷得不能再冷,“二嫂子确定你口中那位受了冤屈的外甥,与我所知道的那个鱼肉乡里、欺男霸女、作恶多端的恶霸是同一个人?怎么我所知道的事实,是二嫂子那位好外甥与人争买丫鬟,仗势打死了人呢?”
说得王夫人一张脸子白一阵红一阵的,半晌方讷讷道:“蟠儿他年小不懂事,便是真一个不慎打死了人,也是罪不至死啊,至多多陪那死者家属一点银子也就罢了,姑太太何苦那般不依不饶,伤了一家子亲戚骨肉间的和气呢?”
话音未落,已被贾敏冷笑着打断:“舅太太这话说得好生无礼,难道令外甥年纪小,就该打死人而不被治罪?我可是听说那死者也才十几岁,正是青春正好之时呢,难道他就该死?换作他打死了令外甥,难道令妹也能不追究他?再者,难道他家有银子,那冤死的死者就该白白赔上一条性命?须知人命无价,是花再多银子都再买不回来的,舅太太还是趁早家去,好生劝慰令妹‘节哀’罢!”喝命周嬷嬷,“送舅太太!”
王夫人心里对贾敏有疙瘩已非一日两日,原本是说什么也不肯登门来求贾敏,瞧她脸色的,但实在拗不过胞妹薛太太的眼泪和哀求,这才硬着头皮登了门。原以为贾敏再怎么样,至少亦该卖她这个长嫂几分薄面才是,却不想竟被她这般连珠带炮、毫不留情的指责了一通,禁不住便有几分恼羞成怒起来,因冷笑道:“连死者家属都瞧在大笔烧埋银子份儿上,愿意不再追究了,偏姑老爷姑太太揪住不放,到底是何居心?果真要弄得我妹子家破人亡、白发人送黑发人才高兴吗?”
说完犹不解气,又冷笑道:“这世上冤死的人可多了去了,怎不见姑老爷一一为他们伸冤去?旁的不说,好歹还是一家子亲戚骨肉,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呢,就做得这般绝,也不怕伤了亲人心骨肉情,明儿都与你们绝了往来!”
贾敏冷眼看着她说完,方用更冷的声音说道:“第一,令妹未嫁时乃王家人,现在则系薛家人,与我八竿子尚且打不着,又那里来的骨肉情?第二,荣国府的当家人乃是老太太与我那二位哥哥,与我们家绝不绝了往来,不是你能说了算的!枉你还常年吃斋念佛,竟说出这种话儿来,什么叫‘冤死的人多了去了’?你也不怕菩萨显灵惩治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