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你……,我我我……”贾敏这番话说得不可谓不重,换了谁也受不了,何况王夫人这个本就不待见她的人,当下便被气了个语无伦次。
偏生贾敏还觉得不够似的,又冷冷的补充了一句:“奉劝你一句,趁早家去罢,省得老太太待会儿找你不见,问出你的行踪,将你私下来找我之事告诉到二哥哥那里,再让二哥哥知道你娘家人都做了些什么好事来!”又喝命金钏儿,“没见你太太身子不适走不动路吗?还不搀了她回去好生歇息呢!”
“是是是……”金钏儿方回过神来,忙白着脸子应了几声,上前搀扶起王夫人,腿脚发软的去了。
余下黛玉瞧着王夫人主仆的背影彻底消失在了自己的视线当中,方拍手笑道:“娘亲方才真真是好威风呢!”心里却在感叹,原著里若是贾敏不死,之后黛玉又何至于过得那般凄凉?!
贾敏却苦笑一声,道:“其实我方才不该那般说她的,她原便不待见我了,经此一役,只怕更是恨我入骨了!可是,不说她几句,我又实在咽不下那口气,当日那位死者冯公子的家仆是何情形,你是瞧见了的;那里的百姓是如何憎恶那位薛公子,你也是听林管家转述了的。就是那样一个作恶多端之人,她却硬是能睁着眼睛说瞎话,说他是被冤枉的,真以为有几个臭钱,凡事再无不了的?”
顿了一顿,又道:“我原听你外祖母说她这些年来都吃斋念佛,只当她是转了性,却不想,她骨子里还是一如年轻时那般,只顾自己不顾别人,果真是江山难改,本性难移啊!”
黛玉一听贾敏说“当年”,登时来了兴趣,忙赶着她问道:“那当年她到底是什么样人呢?外祖母与舅舅又如何会放心让她管家?”
贾敏沉吟了片刻,方道:“当年的她,因着祖上系商家出身,因此有些个行事作风始终未能脱了商家人的影子,不独对下严厉,容不得人,凡事锱铢必究,还背着你外祖母舅舅们在外面放印子钱,惹得府里怨声载道,你外祖母盛怒之下,几乎不曾令你舅舅休离了她,还是瞧在你先珠大哥哥及元春大姐姐的份儿上,方暂时饶过了她。”
“自那以后,她便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每日里吃斋念佛,宽和待下,倒是渐渐赢得了府中上下的称赞。再后来,你第一个大舅母亡故了,新娶的大舅母偏又道三不着两的,你外祖母无奈,只得将管家之责委与了她。这一次,她倒不像先前那般了,凡事都留三分余地,还在不久你琏二嫂子过门后,将大半管家大权交予了她,惹得阖府上下皆赞,因此你外祖母便以为她是真转了性,前次还悄悄与我夸她呢!倒不想,我们都被她作的表面功夫所骗过了,她始终还是那个她啊!”
一席话说得黛玉陷入了沉思,忍不住开始怀疑起贾敏说的那个人真是王夫人而非凤姐儿吗?锱铢必较、容不得人、放印子钱、对下严苛……这些恶习不都是凤姐儿专属的吗,怎么也被安到了王夫人头上?是不是正是因为此,贾敏才对王夫人不假辞色,王夫人亦对她没有好感的?
转念一想,她们两个是嫡亲的姑侄,打小儿受到的家庭教育都一样,会性格相近,倒也不足为怪。惟一不同的是,王夫人心计更为深沉,懂得韬光养晦,更懂得推年轻气盛、与她有着一样恶习的凤姐儿出来衬托自己的宽和仁慈;凤姐儿则更为圆滑,懂得媚上欺下,恩威并施,以致贾府中高层一直都未发现她的恶行。
思忖毕,黛玉忙又道:“据方才二舅母说来,她那妹子就只那一个儿子,现在被判了秋后问斩,只怕不会轻易放弃,万一明儿她们再上门,或是想法子走通其他路子与之翻了案,又该怎么样呢?”如海与贾敏视金钱如粪土,不代表其他人亦会一样。王夫人之所以先来找贾敏,定是以为贾敏会念亲戚情分,如今贾敏这里一多半儿是走不通了,那么她们势必要走其他路子,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焉知不会有人收了薛家的钱,便真与薛蟠翻了案的?若是薛蟠此番死不成,那冯渊的冤屈岂非是永远无处伸了?
贾敏尚未及回答黛玉的问题,如海却掀帘进来了,闻言先就冷笑道:“明儿我便去与吏部尚书崔大人打过招呼,再设法到李公公跟前儿透点子口风,我看谁有本事与那个恶棍翻得了案!”显然已从母女二人的对话中,得知了事情的始末。
黛玉闻言,方舒了一口气,如此一来,薛蟠此番是必死无疑,冯渊的冤屈也不至于伸不了了!
不提这边林家三口,如今且说王夫人负气离开林府,一出角门上了自家的马车,便怒气冲冲的将车上的汤婆子及茶盅摔了,又劈手给了金钏儿一记耳光,骂她:“你那嘴是被缝住了不成,才也不知道与我帮腔几句?”金钏儿被她打得半张脸子通红,也不敢说什么,只含泪低下了头去。
打骂完金钏儿,王夫人犹不解气,又骂贾敏:“没人情味儿的混账东西,几时撞到我手上,看我怎么收拾你!”
她的陪房周瑞家的在外面听得她的怒气消得差不多了,方磨蹭着上了车,赔笑道:“太太何苦与那生不出儿子来的病秧子置气?明儿待宝二爷长大了,您可还有得大福享呢,何苦白气坏了自个儿?”
听周瑞家的提及宝贝儿子,王夫人脸上终于有了几分笑意,“你说得对,她一个生不出儿子来的病秧子,谁知道什么时候便会被下堂,我何苦与她生气!”又说宝玉如何孝顺,“……连前儿个无意得了几支花儿都记得与我送去,以后自不必说,她凭什么与我比?”
周瑞家的察言观色,见她已彻底高兴起来,这才小心翼翼的说道:“……姨太太与薛姐儿还在客栈等消息呢,待会儿见了她们,咱们要怎么说?”
闻言王夫人霎时又冷了脸,“能怎么说,自然是照实说,不然怎么样?”横竖只是她妹子的儿子,又不是她的儿子,她已尽到作姨妈的情分,自问问心无愧了!
“可是……”周瑞家的吞了吞口水,方继续道,“可是,姨老爷早已是没了的,姨太太家的哥儿再要被秋后问斩,姨太太便彻底没了倚靠,寡母孤女,依律是要将家产尽数充公到族里的,到时太太的计划岂非要被打乱了?”
经她一提醒,王夫人方后知后觉的想起这个问题,不由大急,捶膝道:“对,蟠儿还不能死,我一定得设法救下他才行!”若是薛家的财产被充公到了薛氏一族,她妹子薛姨妈就没了那巨额家资,到时候她可凭什么去说服贾母与贾政答应她为宝玉娶她妹子的女儿宝钗过门,她又如何将贾府的一应大权都握到自己手中?
周瑞家的便出主意:“……不如咱们先去见过姨太太,将实情告诉她们,再谋他途?姑太太那边虽走不通了,总还有其他路子可以走,横竖姨太太家有的是银子,花上十万八万,什么大不了的?”
王夫人一想,暂时也只能这么着了,遂点头道:“命驾车的人快点去东升客栈,早点子说完了好家去,不然老太太动了疑,可就糟糕了。”
周瑞家的忙答应一声,撩开帘子吩咐跟车之人去了不提。
一时主仆一行到得东升客栈,早有王夫人的妹子薛姨妈得了信儿,领着女儿并家人接在了她们恁的上等院的院门口。
双方一见面,等不及见礼,薛姨妈便迫不及待的问道:“怎么样了姐姐,林姑太太答应了吗?”
王夫人瞪她一眼,道:“先进屋去。”便率先进了屋子。薛姨妈方意识到自己性急了,忙正了正神色,方携女儿跟了进去,就见王夫人已端坐在了当中的榻上。
薛姨妈不敢再性急,忙命下人上了茶摆了果子点心,又令其都退了出去,方绞着帕子小心翼翼的问道:“姐姐,到底怎么样了,林姑太太可答应通融一二了?”
“不中用,”王夫人换上一脸的无奈与哀戚,“你是知道她与我一向不对盘的,又如何肯通融?即便我将姿态放得低的不能再低,她还是不肯通融,咱们少不得要想其他路子了……”
“我那苦命的蟠儿啊,呜呜呜……”王夫人话还未说完,薛姨妈已捂着帕子,嘤嘤的哭将起来。
王夫人见状,不由皱起了眉头,自己这个妹子打小便懦弱且没主见,倒不想二十年过去,还是一如既往,若是此番真让薛蟠被问了斩,只怕薛家的财产连一两银子她都保不住!
薛姨妈的女儿薛宝钗却是个聪明的,见状忙强忍着担忧劝她母亲:“妈且放宽心,不是还有姨娘为咱们做主的,哥哥一定会无事的。”又强笑向王夫人道:“妈也是急糊涂了,才会这般失态,还求姨娘不要见怪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