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咝……”
不独黛玉自己,就连贾敏及周围所有看见了那些个宝石的人,都不约而同倒吸了一口凉气,不为别的,只为这份礼物,实在是太过珍贵了!
半晌,还是贾敏不安的开了口,婉拒道:“母亲,这可是当年太公蒙先帝恩宠,封作国公时赏与太夫人的,堪称家里的传家之宝,玉儿她年纪还小呢,那里受得起?您是长辈,不拘赏她一样什么东西都使的,倒没的白折了她的福。”礼物贵重先不说,最重要的是,她知道这十二颗宝石历来是传媳不传女的,今日若是让玉儿收下了它们,相当于是变相的与贾府与宝玉订了亲,果真那样,胤禛可又该怎么办?玉儿将来的幸福,又该怎么办?心里便对贾母有了几分埋怨,再怎么着,母亲也该事先问过她的意思不是!
贾母听说,摆了摆手,笑呵呵的道:“玉儿可是我的心肝宝贝外孙女儿,她都受不起了,家中又那里还有其他人受得起?只管收下罢,不过是我这个作外祖母的一份心意罢了。”一面还意味深长的看了王夫人一眼。
话音未落,一旁邢王二夫人并凤姐儿俱已黑了脸,尤其王夫人接收到贾母的眼神,更是颤动着嘴唇,几乎忍不住立时要站出来与贾母理论,还是跟在后面的金钏儿壮着胆子轻扯了一下她的衣角,又冲她轻轻摇了摇头,她方强自克制住了。
又听贾母乐呵呵道:“才来时不都说与玉儿准备了礼物吗?怎么还不拿出来。”竟是直接跳过,不欲再多说那十二颗宝石,无奈之下,贾敏只得暂且收了那盒子,预备宴罢再奉还与她。
待神色复杂,表情各异的贾府众人都送了各自的礼物与黛玉后,便有婆子来回可以开席了,贾敏遂招呼着众人去到了前厅,又命请来的戏班子赶紧妆扮了好开戏。
吃了饭,听了戏,众人移至花厅后的暖阁里吃茶,贾敏便问是去厅里打牌、还是去园子里听女先儿说书或是听小戏子们唱曲儿?
众人客随主便,谁好意思真说自己想作什么?一个个都摆手笑道:“都不拘,都不拘,林夫人安排即可。”
贾敏因见在场的一多半儿都是与自己差不多年纪之人,再有就是各家的小姐们,只怕都是爱热闹的,遂引着大家去了前面水榭里看戏吃果茶。
安排好众客人,贾敏见贾母面露疲色,借口要安排她歇中觉,请了她至自己房中,一进屋便忍不住嗔道:“母亲心疼您外孙女儿,原是她的福分,只是一来她年纪还小,二来老爷也不在家,三来将来她一多半儿要参加选秀,她的将来,并非是咱们能左右的。母亲还是将那十二颗宝石收回去,看是送与二嫂子,将来好送与宝玉媳妇儿,还是您直接送与宝玉媳妇儿,另挑其他东西来赏与玉儿罢,不然二嫂子几个可又该说您老偏心了。”
含蓄的提醒贾母,别说黛玉将来有可能要参加选秀,就是不参加,她的终身亦得由如海来决定,她是无论如何不会嫁与王夫人之子的!
贾母只当女儿是不待见王夫人,怕黛玉将来过门后受王夫人磨搓,所以才不愿意结这门亲事,因忙笑道:“你只放心,还有我和你哥哥在呢,将来绝对委屈不了玉儿的!”
抿了一口茶,又道,“至于说选秀,咱们不过中等人家,且又系汉人,真要参选,一多半儿亦只能作宫女,何苦白叫她受那份儿被人呼来喝去的委屈去?譬如你元春侄女儿,在家时那不是凤凰蛋一般养着?选进宫被人使唤了七八个年头,前儿个还是花了银子托了人,方分到毓庆宫太子爷跟前儿谋了个轻省些的差使,虽名义上说升作了女官,说白了仍是奴婢,那里有什么前程可言?将来索性花上几两银子,设法将名字勾了去,什么大不了之事?你就不要想那么多了!”
自打见过黛玉,并对她的才情品行有一定的了解之后,贾母便起了亲上作亲,欲聘黛玉为贾家媳妇之念,只从未在贾敏跟前儿明确提过罢了。
她想的是:一个是自己最爱女儿的女儿,自己的嫡亲外孙女儿;另一个则是自己的嫡亲孙子,荣国府将来的希望,彼此又知根知底,无论怎么看,都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只要自己一与贾敏提起,必定千妥万妥的,因此今日才会预先未知会她一声,便直接送出了那十二颗红宝石。
见母亲还未明白自己的意思,自己又不好将胤禛与黛玉相当于是已有婚约之事相告,贾敏只得搬了如海出来当挡箭牌,“……老爷自来疼爱玉儿,拿她当儿子一般教养,好歹等他来家后再议此事亦不迟,横竖年纪都还小呢,现在一切都尚言之过早。”原本已到嘴边的欲告诉贾母如海年底便有望回京的话儿,亦忽然不想说了。
她不明白,以贾母几十年的人生阅历,难道还不能洞悉宝玉是个什么样的人吗?那样一个只知在内帷厮混,只知道搬着祖母母亲脖子撒娇卖痴的男子,那样一个不求上进、没有担待的男子,到底凭什么来求娶她的玉儿?果真在贾母眼里,自己的孙子就是最好的,好到她甚至已经看不到他致命的缺点了?
贾母仍未听出女儿的推脱之意,乃继续苦口婆心的劝道:“你老爷这一去便是三年,近一年多以来更是杳无音信,谁知道他什么时候能来家?玉儿虽说现在还小,一晃便到了及笄之年,你老爷一日不来家,你便一日不与她定亲不成?待岁数大了,可怎么样呢?宝玉那孩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最是个心眼儿实在的,难得的是品貌也与玉儿相当,彼此知根知底,又是亲生作亲,将来谁好意思亏待了玉儿去,又上那里再找这般般配的人去?”
“再者,我说句不好听的,万一……你老爷再回不来了,又该怎么样呢?到时你孤儿寡母的,没个倚靠,不趁现在我还明白早做好打算,将来万一真让元丫头得了太子爷的宠,连我尚且要给你二嫂子几分脸面;近来她对你已是诸多怠慢,大不如前,将来再让她得了势,万一她不答应,你娘儿们怎么办?这也是我今日忽然给玉儿那十二颗宝石的另一个原因,我就是要让她知道,那怕你老爷不在家,你还有我这个做娘的呢,谁若敢怠慢了你,我可是不依的!……我是你娘,打小儿最疼的便是你,难道我还能害你娘母子不成?你仔细想想罢。”
平心而论,贾母这番话算不得过分,甚至可以说是一个作母亲的在全心全意为女儿打算,然贾敏与如海却是伉俪情深、生死不离,早已约定好要白头到老的枕边人,这话儿听在她耳里,自然便有几分不入耳,因禁不住沉下了脸子,说道:“老爷若是一天不回来,我们娘母子就等他一天,若是一年不回来,我们娘母子就等他一年,若是十年不回来,我们娘母子就等他十年,总之,一定要等到他回来为止,母亲就不要多操心了!”又将桌上装红宝石的匣子往她面前一推,“还请母亲收回去罢。”
贾母未料到女儿会是如此反应,不由怔住了,待回过神来,便有了几分生气,因冷笑道:“我全心全意为你娘母子打算,你倒好,不独不明白我的苦心,还说如此淡话儿,果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胳膊肘子只知道往外拐,眼里只有夫家,没有我这个作娘的了!罢了,我也懒得管你了,你爱怎么办,只管怎么办去罢!”说完抓起匣子,气冲冲的拂袖去了。
余下贾敏亦是气个不住,不明白向来最疼自己的母亲,怎么忽然之间将那只用于外人身上的算计,竟亦用到了自己身上;更不明白在母亲心里,难道女婿就算不得骨肉亲人了吗?老话儿还说“一个女婿半个儿”呢,别说如海很快便要回来,那怕他真回不来了,她一个作岳母的,也不该那般咒他才是呀!
原本亲密无间、无话不说的母女两个,第一次有了不欢而散的经历!
掌灯时分,贾府众人辞别贾敏,坐车离了林府。
回至贾府,因着贾母心里不痛快,刑王二夫人并凤姐儿则因那十二颗红宝石而心情复杂,因此大伙儿只略坐了片刻,便各自散了。
气冲冲回至荣喜堂自己的房间,王夫人连下人来不及屏退,便几步上前将当中一张黑漆圆桌掀翻了,其上的茶具器皿并其他摆件“哗啦啦”落到地上,碎了一片。——这圆桌是紫檀木的,很是沉重,平日里一般都要两个粗使婆子方能搬动,这会子却被她给一把掀翻了,可见她到底盛怒到了那个地步!
见此状,跟她进来的金钏儿玉钏儿,并留在家里方才接了出来的她的两个大丫头彩云彩霞,都唬得立在了原地,呆若木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