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犹有几分犹豫,黛玉在里面度其意,只怕还是怕自己嘴上说不介意,心中其实介意,因忙又补充道:“早点知道那一位的阴谋,咱们也好早点有所防备,四哥也不希望我再遇上类似此次的无妄之灾罢?”德妃都欲要她的命了,她若不找出原因,做到知己知彼,然后再予以防范反击,难道真坐以待毙不成?当然,这话她不会说出来,胤禛本就因未能保护好她而自责的了不得了,再听得这话,只怕更会自责而死!
好说歹说,到底说得胤禛松了口,“既是如此,明儿我就走一遭永寿宫。”
邬思道闻言,方松了一口气,因又道:“除过四爷明儿须亲自走一遭永寿宫,只怕还得请十三爷出面,多去阿哥所十四爷屋里走走,套套十四爷以及他屋里伺候之人的口气,永寿宫那位将十四爷看得命根子一般,只怕凡事都不会瞒他。”
这次胤禛很爽快便答应了他。邬思道又说要派亲信之人时刻盯着德妃的娘家,问胤禛意下如何?胤禛同样很爽快的应了。
当下二人又细说了一番细节问题,邬思道方说要回林府与贾敏复命,告辞去了。
这里黛玉方掀起床帐,放柔声音与胤禛道:“四哥是不是还是自责连累了我?其实你真的不必这样,你方才也听见邬先生的话了,若那一位是因你的原因才对我不利,又岂会等到今时今日?所以,事情根本与你无关,你有那个时间自责,倒不如好生筹划筹划明儿进宫时该说些什么,若是有人问起你的伤,又该怎么说呢!”
见胤禛缓和了几分颜色,她又故意一脸娇嗔的抱怨道:“四哥也真是,没见人家说了这大半日的话,早就口干了,也不说倒盅茶来我吃,敢情忘记我还是病人了?”
她这副撒娇的模样儿落在胤禛眼里,心里的抑郁终于去了个七七八八,脸上也有了笑意,“是我的不是,竟忘记张医正说的要你多吃清热的茶了。”说着去桌前先倒了一钟温水递与黛玉,又拿了大漱盂她漱口,然后才向茶格上取了茶碗,先用温水涤了涤,向暖壶中倒了半碗贡菊沏的茶,递与黛玉吃下。
胤禛素来被人服侍惯的,何尝作过这些服侍人的活计?行动间难免有些笨拙,然看在黛玉眼里,却觉着说不出的可爱,说不出的安心与满足……
次日一早,胤禛便进宫去了,至晚方回。一来回连蟒袍来不及换下,便来瞧黛玉。
彼时黛玉正倚在床头与雪雁春纤并刘光源家的等人说笑,看起来气色又比昨日好了几分。瞧得胤禛进来,她忙笑道:“四哥回来了。”命雪雁沏茶去,又问,“可用过晚膳了?”
胤禛点点头:“用过了。”接过雪雁奉上的茶啜了一口。
一旁刘光源家的却忽然笑道,“厨房今儿个炖了山药白玉煲,要不奴婢去与爷盛一碗来?”说完不待胤禛答话,她已顾自去了,稍后果真托了一碗汤,几样小菜并一碗米饭来。
胤禛嘴上虽说的是‘用过了’,见刘光源家的托了饭菜回来,仍是坐到饭桌前,举筷优雅却速度极快的吃将起来。
黛玉见状,心里一动,霎时明白过来,胤禛名义上是德妃的儿子,一旦进宫,除非康熙赐宴,便只能去永寿宫用膳,而以他素来深恶德妃的情形来看,他在永寿宫是绝对吃不下什么东西的,不过只是面子上应酬一下,因此他方才说是‘吃过了’,实则却是饿着肚子回来的,所以他才会吃得那般飞快!
心里忽然就有了几分钝钝的痛,皇阿哥又如何,锦衣玉食、众星捧月又如何,却连寻常百姓最简单的幸福和快乐都得不到!眼角便有了几分湿意……
吃完饭漱了口,胤禛举起茶盅正要送到嘴边,不经意却看见黛玉正怔怔的望着他,眼底满满都是不忍,已不知道望了多久。
胤禛心思何等的细腻敏锐?几乎是立时便明白过来黛玉的心情,不由心下一热,玉儿这是在心疼他呢!眼窝发热之余,他很想说几句什么话来表达一下自己的心情,但脑中却忽然一片空白,以致他噏动了几次嘴唇,都未能发出声响来。
他二人不说话,其他人自然不敢说话,早已眼观鼻,鼻观心的低垂下了头去,屋内一时是片声皆无。
“爷,邬先生来了!”半晌过去,还是小盛子的声音忽然在外面响起,方打破了一室的沉静,也唤回了胤禛与黛玉的神智。
黛玉方察觉到自己方才竟因看胤禛而看得呆住了,脸上浮过一抹红晕,旋即飞快的转过了头去。胤禛倒是神色如常,淡淡向外说了一句:“请邬先生进来罢!”只是声音里,却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抖。
刘光源家的知道他们有正事要说,领着众人无声行了个礼,便鱼贯退了出去。
邬思道进来快速见毕礼,第一句话便急急的问道:“怎么样四爷,今儿个进宫可有收获?”
胤禛点了点头,道:“倒是有一点小收获。”扬声唤了侍候在门外的小盛子小禄子进来,“把今儿个白日你们在永寿宫打探到的消息细细说与邬先生知道。”
“嗻!”二人恭声应罢,由口齿更为伶俐的小盛子先说了起来,“今儿个爷去与德妃娘娘请安时,奴才二人便兵分两路,趁娘娘跟前儿最得力的女官冬雪姐姐去茶水间沏茶,腊梅姐姐去准备果子时,悄悄将爷要挑伶俐跟前人儿伺候之事隐晦的说了出来,又说爷觉着二人都还伶俐,只是总不能都向娘娘讨了去,让娘娘跟前儿没有得用之人罢?所以打算在二人中挑选一个最伶俐的!”
不待小盛子说完,小禄子便笑嘻嘻的接道:“奴才二人分头说完这番话后,又故意交换场子,在冬雪面前假说爷觉得腊梅伶俐些,在腊梅面前则说爷觉得冬雪伶俐些,如此一来,二人自然都慌了神,开始极力在奴才们面前诋毁起对方来。奴才们那来的那个空闲见她们彼此狗咬狗?因只稍稍透露了一点爷心中已有嫡福晋人选,就是文华阁大学士林大人的千金。”
“二人听说,俱是面上一惊,欲言又止。奴才们见状,便知有戏,忙又加了一剂猛药,说‘林姑娘不止人美才高,心肠还好,最是知恩必报的,若是知道谁有恩于她,将来势必不会亏待!’,如此一来,二人终于忍不住心动,悄声将娘娘欲谋害林姑娘性命之事说与了奴才们知道,还请奴才们务必要回与四爷和林姑娘知道。奴才们听说,假意吃惊,追问‘娘娘与林姑娘无冤无仇,缘何要害林姑娘性命?’”
“这下二人支支吾吾,再答不上来了,只说娘娘是在约莫一个月前,有一次夜间去过了十四爷那里回来之后,方动了要害林姑娘之念的,还说那一日十四爷发了很大的脾气,将屋子里的东西都砸了!奴才们见二人的神情不像是撒谎,猜测二人可能是真不知道原因,故没有再追问下去,只叮嘱二人切莫要将今日之事说与第三个人知晓后,便打发了二人,复又回到了正殿外伺候。”
小盛子小禄子二人说话之时,除过之前已听过二人回报的胤禛一直面无表情吃着茶以外,邬思道与床帐后的黛玉都侧耳细细倾听着。待得二人说完,二人几乎是不约而同得出了一个结论,那便是德妃此番之所以要谋害黛玉,必定与十四阿哥胤祯有所关联!
黛玉更是心里一动,一个月前她和胤禛可不整好儿在丰台马场偶遇过胤祯吗,之后德妃便对她起了杀意,难道此事与那件事有关不成?
思忖间,就听得邬思道说道:“看来此事必定与十四爷脱不了干系,指不定是他不好出手,所以请了永寿宫那一位出手亦未可知?可是,十四爷与大姑娘无冤无仇,他根本没有害大姑娘的动机啊……”
胤禛听说,危险的眯了眯眼睛,道:“十三弟那里我已打过招呼,让他这几日多去韶华馆走动,想来当很快能有消息传来。”先前那个曾在他脑中一闪而过的念头渐渐清晰起来,他不由得握紧了拳头。
不多一会儿,邬思道便说该回去了,问黛玉有什么话儿要带给贾敏?
黛玉想了一下,道:“烦请先生告诉娘亲,我很好,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过几日便可家去,请她不必担心,千万照顾好自个儿和墨玉。另外再将府内该清换的人,都趁机清换一遍,省得后患无穷。”
邬思道一一应了,约好明日这个时辰再过来后,方告辞去了。
余下胤禛强自压下心底方才闪过的那个让他怒不可遏的念头,又与黛玉说了一会子话,方回房盥洗歇下了,一宿无话。
翌日午后不久,胤祥轻服简装抵达四阿哥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