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担心在几日后胤禛得空来看她时,到底还是忍不住表现了出来。
所幸胤禛明白她也是太过关心自己,所以才会这般大失往日的冷静,怕这怕那的,因故意说道:“要不我去给皇阿玛请辞,说不伴驾了,就留在京里与大哥三哥一块儿监国?”
黛玉忙又摆手,“那怎么可以,真要去请辞,皇上就该说你不识抬举了。”说完见胤禛正用“那不就结了”的调侃眼神看她,她的心忽然就奇异般的安定了不少。别说君父之命不可违,他非去不可;从私心上讲,他也是愿意去的罢?就是寻常男子,骨子里也是有“此生一定要干出一番大事业来”、“一定要四处闯荡一番”念头的,更何况他身为皇阿哥呢?自己这也要担心那也要放不下,恨不得他时刻都能守着自己,一来有信不过他能力之嫌,二来也委实太自私了一点!
思忖间,胤禛已握起她的双手,包在自己的大手里,正色道:“你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自己,平平安安回来的,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乖乖等我回来,……到那时,姨父也该回来了!”
黛玉正因他握着自己的手脸红,却因闻得他忽然提及如海,脑子里那几分旖旎顿时散去,变作了对未来美好的憧憬,“……到那时,我们一家就可以真正的团圆了!”
八月二十六日,岁煞西,宜破土、修造、出行、求财。
天刚刚亮,紫禁城的各扇大门皆开,领头两柄曲柄九龙黄金伞,之后是一辆明黄色的华丽御辇,两旁是七八名腰间系了黄带子,骑了高头大马的俊朗青年随着,随后则是数十来辆朱轮华盖八宝车,然后再是百十辆黑漆平头车紧随其后,里三层外三层的由禁卫军护着,得得得马蹄车,骨碌碌轮子声,喧阗着出了京城,往城东的官道奔去。
整个京城都被惊醒了。更有那早起赶街的人三三两两打了堆,踮着脚尖远远的看热闹,嘴里则满满都“啧啧”声不绝:“瞧,那是皇上的辇车……”、“真真是好生气派!”、“说是第三次南巡呢……”
黛玉站在城东最好酒楼“鹤一春”的顶楼上,听不见底下人群都说了什么,她只是朝着大队伍渐行渐远的方向,双手合十,默默在心里祈祷,希望胤禛此行能一路平安,早日回家!
送走胤禛后,黛玉很是葳蕤了一段时间,连云梦云绯几次下帖子来请她过府去玩,她也以身体不适为由,推了未曾去,每日里不过只窝在家里看两篇书,发一阵呆,或是教墨玉写几个字儿罢了。
这一日晨起用罢早饭后,黛玉仍如往日那般,歪在榻上胡乱翻着一本《徐霞客游记》,暗自计算着胤禛他们走到那里了。就有贾敏房里的丫鬟若素进来道:“回大姑娘,扬州那边来信了,太太看过之后,气得颜色都变了,周大娘让奴婢悄悄儿来请大姑娘呢。”
黛玉听说,心下一紧,能让一向冷静自持的贾敏都变色,看来扬州那边,必定发生了什么大变故!她忙唤雪雁春纤进来服侍自己换了衣衫,又拢了拢头发,方随了那若素,忙忙去了上房。
果见贾敏正单手托着腮,坐在靠窗的榻上生闷气,服侍的丫头们则早已遣了出去,只有周嬷嬷与李嬷嬷侍立在一旁。还是周嬷嬷最先瞧见黛玉进来,忙躬身与贾敏轻轻说了一句:“太太,大姑娘来了。”方使她回过了神来。
因强自挤出一抹笑意,向黛玉道:“这会子日头正盛,你作什么来了?着了暑气,不是闹着顽的。”命她快点回屋里歇着或是去后面找墨玉去。
黛玉见她压根儿不打算告诉自己扬州来信一事,想来是不想让她跟着烦心,索性开门见山道:“方才我恍惚听得人说扬州来信了,都说了些什么?娘亲能否将信也给我瞧瞧?”
贾敏听说,便拿眼看周嬷嬷,后者忙赔笑道:“奴婢也是见太太烦恼,想着大姑娘向来有急智,指不定能为太太分忧,所以才悄悄儿使人去请了大姑娘来的……”
看得出来贾敏心里其实是很高兴周嬷嬷这般一心为她的,是以闻言她只是嗔怪的说了一句:“你呀!”,便再无他话。
“娘亲不要怪周嬷嬷,是我让她有什么事千万第一时间使人告诉我的。”黛玉遂趁机说道,“只不知扬州来信都说了些什么,以致娘亲气成那样儿?指不定我真能为娘亲出出主意亦未可知。”
贾敏一想,黛玉代替自己掌家那几年,凡事确是处理得井井有条,差不多的大人尚且望尘莫及,指不定她还真能为自己出出主意什么的,神色间便有了几分松动。瞧在一旁周嬷嬷眼里,自是明白她的意思,不等她开口,便拾起地上一个纸团儿,递到了黛玉手里。
黛玉忙接过,展开细细看了起来,却是越看神色越凝重,越看越愤怒,最后更是如贾敏一般,猛地将那信纸复又团作一团儿,扔到了地上,旋即便重重的喘起气来。
信是林家留在扬州的大管事陆有为写来的。信上说自打林家举家搬迁进京后,林家留在扬州城内的铺子城外的庄子,便成为了三老太爷一家眼里的肥肉,恨不能一口全部吞进肚里去,只碍于先时如海官越做越大,素来与如海贾敏交好的胡道台夫妇又还在扬州,所以不敢轻举妄动罢了。
及至到三年前如海奉旨去了云南,一直未曾回来,胡道台又于去年谪迁了两广巡抚,举家搬离扬州后,三老太爷一家没了顾忌,便开始到林家的铺子和庄子上充主子、作威作福起来,不独插手铺子庄子的运作管理,甚至还勒令管事掌柜们将账册并盈利所得的银子都要先交到他们手里,还美其名曰‘待大郎打理家产’。
众管事掌柜都是林家几代的老人了,自是不买他们的账,因一状告到了衙门里。岂料三老太爷竟仗着族长的身份,早已去衙门打点过,说这是林家的家务事,自有族人们商议解决,反告了众管事掌柜们一状‘奴大欺主’。
众管事吃了哑巴亏,说不得忍气吞声,不敢再将大笔或紧要的账目往来让他们知晓,只将些小买卖让他们知道,一时倒也相安无事。
却不想今年年初,三老太爷的长子却迷上了赌博,不独输光了家里一应值钱的东西,连房契亦偷出去卖掉了以作赌资。如此一来,三老太爷一家子没了安身之所,便对如海的家产起了心思,先是厚着脸皮住进了林家的祖宅,后又将主意打到了林家的铺子和庄子上。
大管事陆有为知道如今的三老太爷一家是穷疯了,只怕什么不要脸子的事情都作得出来,不敢再有所隐瞒,方写了信使人送进京来向贾敏讨主意。
——林家进京后,起初是因人生地不熟,所以没置铺子庄子,及至到如海去了云南后,则是因为没有心情,因此这几年来林府的开销,全部来自于扬州那边庄子铺子的收益,陆有为每年都要进京一次来对账送银子,也难怪娘儿两个看了信都会那般生气。
见母女两个都气得说不出话来,周嬷嬷与李嬷嬷都急了,对视一眼后,方由周嬷嬷开口道:“太太与姑娘何苦为那起子没脸没皮的下流种子,白气坏自个儿的身子?依奴婢们说,也忒不值当了!”
李嬷嬷忙附和道:“他们那里配太太与姑娘为他们生气儿?”
二人好说歹说,到底说得贾敏稍微缓和了脸色,“去请了邬先生来,听听他的意思,若实在不行,就命陆管事将那边的铺子庄子都卖了,拿了银子来京城再置亦是一样的。”
黛玉其实也是有这个意思的,只贾敏未开口,她不好先提出来罢了,如今既闻得她也这么说了,遂点头道:“咱们家短期内当是不会再回扬州了,便是卖了那边的产业,再在这边置亦使得,到时想个什么新鲜现成的瓜果吃也便宜。”
周李二嬷嬷闻言,都是拍手称快,“……卖了铺子庄子,看那没脸没皮的一家子怎么办!”李嬷嬷便亲自请邬思道去了。
这里贾敏方继续道:“铺子庄子还好说,只是宅子该怎么办?那可是太爷爷一辈传下来的,咱们真要卖了,旁的不说,老爷回来便第一个不答应。再者,我自己也舍不得……”后一句话,已明显带着几分伤感的情绪了。
这倒还真是个大问题!黛玉被问住了,是呀,人心都是肉做的,真要卖了那宅子,别说如海住了半辈子舍不得,连她只住了七年,一想到自己最初的家很快便要易主,住进其他的人,以后再不是他们的家,心里不也难受吗?
娘儿两个正相顾无言,就闻得丫鬟报:“邬先生来了。”
贾敏因忙命人架起一架屏风,将自己和黛玉挡在其后,方命:“快请进来。”又命周嬷嬷,“好生伺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