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嬷嬷答应一声,忙亲自接了出去,稍后屋里便已响起邬思道熟悉的声音,“……有劳嬷嬷亲自来接。太太与二位姑娘连日来身上好?”因他掌管外院,平日里等闲不进内院,大家虽同在一个屋檐下,十天半月不见面是常事,故而有此一问。
“原本倒是好好儿的,自打看了扬州来的一封信后,便不好了。”周嬷嬷答道,旋即将三老太爷一家在扬州的所作所为简要说了一遍与他听,末了道,“太太之所以急急的请先生来,就是想听听先生怎么说?”
贾敏便也在屏风后道:“才我和玉儿商量了一下,觉得可以将那边的铺子和庄子都处理了,再在京城置亦是一样,横竖短时间内,我们当是不会回扬州了。但只一点,铺子和庄子还好说,祖宅却不好随便就卖,不然老爷回来知道了,必定不答应;可若是不卖罢,要我眼睁睁瞧着那没脸没皮的一家子糟蹋那宅子,我又心里不舒服,未知先生可有什么两全其美的好法子?”
邬思道静静的听完主仆二人的话,沉吟了片刻,方字斟句酌的说道:“如太太所说,铺子和庄子都还好说,至多卖了,再在京城这边置便是,但祖宅确是不好随便就卖。……要不,让我回一趟扬州?老爷当年在那里为官时,我也曾跟着老爷与相关的各位大人打过交道,即便其中与老爷交情最好的胡大人升迁走了,总还有其他大人没有走罢?想来他们当会卖我几分面子,到时有了他们的干预,三老太爷一家子自然不敢再轻举妄动。”
有足智多谋又一心忠于如海的邬思道出面,当然可以事半功倍,因此贾敏对他的提议很是动心。但转念一想,如海不在家,京城这边也离不得人,邬思道若真回了扬州,胤禛眼下又不在京城,一旦发生个什么突发情况,可叫她们母女三个靠那一个去?
邬思道像是猜到了贾敏的担心一般,在外面说道:“如今宝良银良几个已经历练出来,足以独当一面了,再加上周大管家,万事都当应付得过来。再者,我这一去至多两个月便能回来,太太大可放心。”
说得贾敏越发动心起来,因拿眼神询问黛玉。
黛玉仔细想了想,如今中秋节已过,过年前已再无其他大的节气,她们娘儿几个根本没有非出门不可的日子,自然也就降低了突发情况发生的机会;再者,林家那几个二等管事和外院养的那些个护院们也不是摆设,若是连一点子突发情况都应付不好,那林家也就白养他们了!遂朝贾敏微微点了点头,以示可以让邬思道回扬州。
如果说方才贾敏已有了八分动心让邬思道回扬州去,那随着黛玉的这一下点头,她那最后的两分迟疑也已消散了,因向外道:“如此就辛苦先生了。”
邬思道笑道:“太太不必客气,都是我的本分。”又道,“我才想了想,府里的事少不得要交代一番,再有置办新铺子庄子之事,只怕也要提上日程,现下就可以打发人四处走访查探了,因此至快也要后日方能动身。”
贾敏听说,忙道:“先生请自便,只在临行前打发个人进来说道一声即可。要多少银子,只管在账房支取;要带那几个人跟着,也只管带便是。”
邬思道一一应了,又细细说了一番外院众管事谁比较圆滑,谁比较实诚,谁办事最牢靠,让贾敏斟酌着使唤等语,方告辞出去了。
这里贾敏方与黛玉道:“有了邬先生亲自走这一遭儿,我也就放心了。”
黛玉点头道:“邬先生智计过人,得他如此相助,确实咱们家的福气。”心里更是庆幸先前她打算让胤禛此行带了邬思道去时,胤禛想着府里离不得人,坚持将人留了下来,不然这会子她们娘儿两个亦只能干生气了。
至第三日上,邬思道点齐随行的人,又在账房支了一万两银子,来上房隔着窗户辞过贾敏后,便登舟往扬州去了,不消多记。
余下贾敏黛玉母女命人传齐众管家并执事之人,根据各人的专长和习性,细细作了一番安排调整,又命护院管事将众护院分作三班,昼夜轮班巡视阖府,一时倒也相安无事,展眼便已月余过去。
这一日午后,黛玉正手把手教墨玉写字,就见雪雁喜滋滋的进来,一行比划一行说道:“姑娘,四爷打发人快马加鞭送了好多东西回来,足足堆了一整榻,太太让人请姑娘去看呢。”
黛玉听说,有东西送回来,自然如往次一样,定然也有信送回来,不由心下一喜,忙停下了手中的笔,令丫头打了水来自己与墨玉都净了手,方忙忙往前面去。
一时到得贾敏的屋子,果见临窗的长榻堆得满满的,吃的、玩的、用的甚至连药材都有,这还不算,除过这些现成的东西以外,竟还有一个既可以做烧饼又可以做酥饼的饼筒,其内装着饼筒的具体用法。
瞧得黛玉姐儿两进来,贾敏放下手中的信,指着榻上的东西,笑眯眯的道:“难为四阿哥想着,竟送了这么多东西回来,还说若非怕那个饼筒作的饼送到京城已经坏了,连饼都要一块儿送回来给咱们尝尝呢。”又指着一样东西道,“说是当地特产的草药,吃了最能安神的。”
说完见黛玉虽则满脸都是笑,眼睛却下意识在四下里扫着,像是在找什么东西,贾敏暗自好笑,笑罢自身旁取了一封厚厚的信出来,促狭道:“是不是在找这个啊?”
说得黛玉面上一红,却还是大大方方的自她手里接过信,背转身子,细细看了起来。
信是在胤禛奉旨与胤祥一块儿去祭过泰山之后的当夜写的,足足有八页。不同于平日少言寡语的是,他的信写得文采斐然却又不失幽默活泼,不独将泰山的风景活灵活现描述了一遍,让黛玉有如身历其境;连沿途发生的一应有趣之事儿亦写了一大堆,还说沿途吃了许多美味的民间小食品,他都已让身边的人设法弄来了方子,只待回京后命人按方子做了来黛玉与贾敏墨玉品尝。
信的最后,他还煞费苦心写了一首情诗:“翻飞落叶初开了,怅怏难禁独倚栏;两地西风人梦隔,一天凉雨雁声寒。惊秋剪烛吟新句,把酒论文忆旧欢;辜负此时曾有约,桂花香好不同看。”,虽然十分含蓄,但黛玉还是立时便明白过来他这是在向她表达自己的思念之情,不由越发红了脸,低垂下了头去,然心里却默念了一句:陌上花开,君何时可归?
接到胤禛的来信不几日,又有邬思道自扬州打发人送了信回来,却是说的扬州那边的铺子庄子都已联系好了买家,价格也公道,大概共计可得银五十万两,让贾敏现下便可打发人在京城内外看铺子庄子,与人洽谈,待他一回来便好立时买下;只三老太爷一家着实难缠,硬赖在祖宅不走,可能要多费些时间和功夫。
虽说邬思道说的是有些费事,但贾敏与黛玉都相信他的能力,因此闻言只小小的担心了一下,便开始商量起买铺子庄子的具体事宜来。
依黛玉之见,自然最好是将那五十万两银子都拿来买铺子,至于庄子,则是可有可无,毕竟后者属长效投资,短时间内难有收益,而他们家虽说短时间内不可能出京,但十年八年之后的事,谁又能说得清呢?自然还是买了铺子划算。
贾敏却不这样想,“……虽说京城里上至亲王郡王府,下至其他世家大族,再至各部官员其实一多半儿人家名下都是有铺子做着生意,但朝廷却是明文规定过官员不得私下从商的。如今各家各户的铺子,打的都是内眷做点小生意赚点脂粉钱的幌子,兼之皇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才能得以存活下来,所以,咱们家即便要买铺子,至多亦只能买两三个,而且要买在不起眼的地段。”
黛玉未料到朝廷竟还有这样的规定,怔了一下,旋即便恍然了,怪道贾府养了那么多闲人,却只能靠着庄子上的收入来过活儿,时常捉襟见肘,却不敢生出“作生意以钱生钱”的念头呢!只因他们府没有实权,在康熙面前又排不上号,果真那一日康熙发了怒要彻查此事,头一批被拿了来开刀的,必然是他们那样没有实权,消息不灵通的人家,他们不得不防着有那一天!
“娘亲,我明白了,还是您想得周全,我都听您的。”一旦明白过来贾敏的意思,黛玉自是十二分赞同她的意见,“我们就少买几个铺子,多买几个庄子罢,横竖庄子经营得好了,也是可以短期收益的。”
贾敏点点头,“不但要多买庄子,还得买地方大,庄户多,土地肥沃且还在近郊的庄子,不然将来给你作陪嫁时,也难拿得出手。”后半句话,已明显带着戏谑的成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