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阁楼在美妙的琴声中苏醒,悠扬幽远的梅花三弄。纤纤玉指于琴键快乐地跳跃,指尖过处,天籁因成。芙蓉为之动容,争相从花萼里探出娇嫩的粉红脑袋;鸟儿为之驻足,动情之处报以清脆两声以示共鸣……这是一场醉人的听觉宴会。
听众中没有别的人。因为这是天命山庄清静幽雅的后山阁楼,爷爷奶奶也去了前厅。
不知不觉,已经自娱自乐的弹了两个时辰,弹指一挥,俯手按住颤动的琴弦,仿如裂帛的一声绝响,令人意犹未尽的动听之音告止。
四年。
就像这弹指一挥间。四年呵,让她由当初那个也爱掺和着玩的女孩子变得更加娴静内敛,在岁月的洗礼下落得更加淡雅脱俗,世间少见的绝美容貌令神笔难摹。本以为少了吵闹的日子会变得索然无味,原来不然。在熙闹的尘世中,能得到一份独自的安静其实是多么美妙幸运的事,时间沉淀下来,让人有暇思考一些事,或者憧憬一下未来的路;有时刻意的让自己孑然一身,孤独,细细品来也不失为一种享受。
山脚下。
竹林依然郁郁葱葱,旁边一条溪流清澈见底,溪畔、水底尽是光滑好看的鹅卵石,一位妙龄少女正如获至宝的俯身拾取,一袭淡紫长裙,仿如从竹林里走出来的快乐小精灵。每一颗小石子都漂亮得让她爱不惜手,真后悔没叫上降姐姐一起来。
没错。少女正是乐瑶,今年正好十五芳龄。姣好迷人的容貌显然是得自苏州席家的优秀遗传,忽闪忽闪的大眼睛聪慧灵动,同时又带些稚气未脱贪玩性情。躬下身,从溪流中捞起石头玩。
此处虽然是天命山庄的管辖地,但已远离哨所,人迹罕至,即使不惧流氓痞子,也该担心猛兽出没吧?对一个弱质纤纤的姑娘家来说或者是,比如说公孙灵降。但是,她是乐瑶。娇小玲珑的外表下,却怀着令山庄上下百余人刮目相看非一般的武术,别说一般的小喽啰接近不了她,连公孙家颇为器重的霍不凡也与仅仅之不相上下。五年的苦练最终报以她令人安慰的成就,区区几座山,才不难不倒她。
四年,真的好快过哦。就如指缝中淌流而过的水,了无痕迹;好像俯抑之间,已然成年。当年那个取笑她的家伙,如今不敢再笑她了吧!眼睛眺望远处,闪过一丝倔强。
一阵急促而轻微的脚步声。
有人正朝这个方向走来,听出,还是个轻功了得的人。这里是上山的必经之路。
不是山庄的人——乐瑶几乎可以断定。是谁呢?
树大招风,常年里,时不时有些不请自来的人企图潜入山庄,或窃财、或探秘,来者会是那些人么?但大白天的明目张胆,似乎又不是。还是静观其变吧,思忖之际一个凌空腾跃,已隐藏于竹树上,化为一色令人不易察觉。
寒竹,有了十数年轮的竹子连叶带杆便会变为褐紫色,尤其入秋后更为明显,此时的竹杆坚韧耐用,实用价值达到最高,而竹根子则可以用于医药方面。
来者是一位衣冠楚楚的少年,身型修长,肩托长剑,剑稍挂着一个简单的包袱,斜靠于背后;一身皓白的长衫在洒脱的步伐下拂起衣角。再走近时看,头顶一个精致的发冠把头发简单束起,飘逸的发丝尽显不羁。细观其脸,乐瑶不由一愕,若不是神采飞扬的剑眉及高高的鼻梁昭显他的男子气慨,如此美如冠玉的面孔基本上不该由一名男子拥有。不失正气的狭长眼角此刻却透着不易察觉的狡黠,好看的双唇勾起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这笑意,似曾相识?
少年似乎走累了,正好在乐瑶身下一丈之远的竹树下停住,倚靠着竹杆子,长剑已安然躺在包袱内侧;然后一手环抱胸前,另一手掐着下巴,好整以暇像在等着什么好玩的事。
乐瑶暗暗一惊,该不会被发现了吧?
果然,少年发话了:“躲在树上好玩吗?”好听的嗓音中有丝嘲讽的意味。竟让她联想起记忆中某把清朗同样暗含讥讽的声音。
真糗,原来早被发现了。“看招!”不甘服输的一个俯冲直下,朝对方一掌拍出,此人纪虽年纪轻轻,但深藏不露,武功或者不在自己之下,所以乐瑶就不客气了,使力出击。少年脚步巧移,轻易闪过;乐瑶也不容他有空反击,紧接着又是一掌,对方则跃起避开,但并不还手。眨眼之间,一攻一避已经几个来回。
少年一边闪一边大声叫嚷:“哎呀,你怎么胡乱欺负人了!”说着跃开一大步,似乎不济地大幅度“踉跄”一下,拍着胸口作定惊状,好险,好险!眼前这丫头漂亮是漂亮,就是太凶了点,可是,怎么看着有点眼熟啊?
“是你乱闯我山庄在先,我当然非管不可了!”那些动作,怎么也那么讨人厌哦?
“什么你山庄?这是我家啦!”不满的纠正她——咦?慢着!她、她难道是……
“瑶表妹!”
“公孙危!”
惊愕的眼神里有一丝惊喜,对他是有股积聚已久的气,但不是恨。
“乖,喊表哥会好听些。”他很快回过神来,不忘逗一下她,怎么过了很久了吗?他们竟然认不出对方来了!那个爱哭的小不点都长这么高了呵。
“打赢我再说!”震惊过后,立马记起埋于心中的那个坚定不移的决定:一定要在他面前扬眉吐气一番!这也是支撑她苦苦学武的动力之一,此刻更加跃跃欲试。
“好啦,要打也等我吃饱饭再打吧,不然你乘人之危,胜之不武哈!”人是长漂亮了,武功也大进,就差脾气没长好,也不管人家赶了几天路,五脏六腑都在鸣鼓抗议了。不过心里还是替表妹高兴的,刚才几招看出她实在学得很不错的。
一别数年,不知家里情况怎样了!
“爷爷奶奶、爹爹娘亲!危儿回来了!”未等家仆跑告,已一支箭似的直奔前厅,跪拜在长辈面前。真巧,他们都在,似乎为迎接他回来,专门等候着。
“危、危儿!”众人惊喜万分,愕然、激动、欣慰,百感交集,热泪盈眶。
“傻孩子,快起来啊。”老夫人最先反应过来,手疾眼快的拉他起来。赞赏的微笑颔首,以她几十年的精锐眼光,从孙儿气宇不凡的言行中足可以对他的成就略窥一斑。
“乖孩儿,我的危儿,娘日盼夜盼,总算把你盼回来了!”文易夫人爱宠的抚摸儿子变得俊朗无比的面,哽咽着说,恨不得像小时候那样拥之入怀,但是,“你长高了很多,比娘还高了呵!”在高大俊挺的儿子面前,文易夫人显得娇小多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公孙文易拍着儿了肩膀,忍下内心激动用力的点头说。他又何尚不对儿子牵肠挂肚!现见他学成归来,为人父者,最宽慰不过了。
一家子骨肉相聚的情景,感人至深,自不在话下。
“危儿,书信上不是说两天后才到么?”老庄主问道。
“爷爷,危儿是太想念您了,所以就提前回来喽!”公孙危一句带过。其实,他是为了躲开那个企图下毒挽留他丁当师弟,才留书“出走”跑回来的!师父师母应该不会怪他吧?想起那个调皮的师弟,真是心有余悸:几年来,自己简直成了他奇毒怪药的无辜试验者!
“真的?!”童颜鹤发的脸上笑得合了不嘴,正如十八多年前孙子诞生那天的初次见面。
乐瑶悄然退出厅,心想着快把这个消息告诉降姐姐,她也一定高兴万分的!虽然自己与危表哥素来不和,但是姐姐自小很维护他,这样的大事,出于让姐姐高兴的念头,她自然乐于相告的。
“瑶小姐,你回来了!”有人喊住她,平静的语气里有着掩藏不了的担心与喜悦,温和的注视着眼前的乐瑶。乐瑶在前往后山阁的路上遇上一个人。
二十二、三岁的年纪,生得高大伟岸,俊美明朗的五官,粗犷中英气凛然。他是霍管家的独子霍不凡,受庄主重托,掌管山庄大小货物及财物的护送,近年来常年在外面跑,难得回到山庄。
“不凡哥哥,你也在这里啊,我正要去降姐姐处呢,公——危表哥回来了。”她自小就喜欢这位待人亲切大哥哥,自己的武功多年来也幸得他提点,以前就常找他练的剑,不过后来他忙于庄务,有时几个月都见不上一面。
“哦!是少爷回来了。我也得去看看。”阔别多年,庄主他们终于又能一家团聚了,真替他们高兴。其实他也不太懂,老太爷跟老夫人当年为何要近乎狠心的把才十五岁不到的孩子送到远地,好几次他都无意中发现夫人暗暗掉泪呢。
就在两人谈话之间,某个白色的身影一闪,快得如幻影一般,悄然无声的从背后掠过,不掀起一颗尘埃,两人竟浑然不觉。
收起钟爱的木琴,披上纱绢,再轻轻的覆上匣盖子——没有安排丫环跟着伺候,自然得亲力亲为:她不习惯把东西随性摆放。望了一眼旁边的漏刻子,正午了呀。于是步出房子。
碰!与来人撞了个正着。皱眉揉揉被撞痛的鼻子,正纳闷是谁竟敢闯进这里。
一定不是乐瑶那丫头。近在咫尺的视线内唯见缂丝白衣,撞上她的是一副结实有力的胸堂,猝不及防间吸入一丝久违而熟悉的气息。急忙退后一步,抬起螓首,满满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美得令人窒息的阳光的脸,因对方站的角度有些背光,居高临下的压迫感让灵降感到一阵子晕眩。
“危……儿。”答案是肯定的,语气又有分不敢相信。她的危弟,当年既嚣张又可爱的说着要她拭目以待的危弟弟!
“姐姐,真的是我啦,你不是在做梦。”他捉起她双手蹭摸着自己的脸颊、额头,告诉她:他是真真切切的回来喽!
“危儿!你变得让姐姐都认不出来啦。”迎上他眨眼弄眉的咧嘴大笑,她也开心地笑了。就算长高了,就算依然调皮的言语中透露着无可否认的成熟沉稳,就算已经成长为不折不扣的男子了,他,确确实实还是她亲爱的危弟,她青梅竹马、情同手足的危弟。嗯,灵降有些不自然的抽回双手,当初跟自己平着个头的危儿,现今竟高出她大半个头来了。
“姐姐!姐姐!”门外头传来乐瑶的呼喊声,大大咧咧的直率性子,让人乐于亲近。
“姐姐!危表哥——”回来了。看清房内两人时,不得不硬生生把后面三个字吞回肚子里。
“嗯嗯,找我有事,瑶表妹?”公孙危好整以暇的睁着疑问的大眼睛,真诚地问她。看嘛,肯叫表哥了,嘻嘻。
呀——抓狂,抓狂!要是她知道公孙危在此,打死她都不会喊出“危表哥”几个字!奇怪,他明明还是前厅啊,什么时候跑到这里来找人了?不理他!奇怪的人。
公孙灵降笑了,“原来你们都见过面了呀,好啦,一起到堂里用膳去,我们得好好为危儿接接风洗洗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