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一尾弯月悬在空中,星光灿烂,万籁俱寂。
忒高的室顶上,仰卧着一个人,单膝曲着,双臂枕头:能把如此危险的动作表现得惬意寻常的,不是公孙危是谁?
成婚。
对象竟是公孙灵降,他敬爱的降姐姐;让多少风流才子争破头颅求之不得的一位女子,温婉迷人、美丽无双的公孙家千金;她娇娇柔柔,弱不禁风,他十分乐意穷尽一生的力量去保护她,却没想过要娶她为妻。真不明白奶奶为何安排如斯,什么“缘定于天”,令人费解。
爷爷奶奶明天就回山庄了,接下来,便要开始筹备他的大婚了吧。
郁闷。仰天轻叹。
眉头微动。眼前人影一晃。
“大喜将近,独自叹什么气呀真是!敢情你嫌弃降姐姐不成!?”乐瑶故意怒目而视,打抱不平的说。一边说一边已然安安稳稳的坐到一旁。
“不敢不敢!小虽不才,但也明白不看僧面看佛面的道理,我公孙危敢得罪天下人都不敢得罪你母老虎呀!”恭维的话直说得人手痒。小不点晋升为危险级别,招惹不得。
“你——哼!”两句话说得乐瑶银牙紧咬,随即却又化为幽幽一声慨叹,“你这人,总有一天会因为嘴吧而闯祸……”
“你算是关心我吗?”他这表妹就是嘴硬心软,其实是个善良的姑娘嘛。
“我当然——”话到嘴边又生吞回去,她“当然”什么来着!
“你当然,当然关心的是降姐姐,你怕我迟早闯祸连累降姐姐吧!呜呜,我可是你表哥耶。”公孙危故作可怜兮兮的委屈相下,极尽无心无肺之能事。
是啊,她关心的只是降姐姐。当初恳求奶奶教武功,不就是为了好好保护她的降姐姐,不让她受伤害么?不是吗?
努力甩掉心中那个一直潜在的堂而皇之以姐姐为幌子的初衷。对!就是那样,她所做的一切只为了姐姐,没有别的。
“算你识相。你继续对天好好思你的过,表妹我就不打扰你啦!”翻身跃下。夜色掩盖了她满脸的落寞,及眼中的雾气。
不会有人发觉。
很小的时候在娘亲指导下养过一盘花,记得娘曾对她说:喜欢一棵花,就等于同时在心中埋下了一颗悲喜的种子,从此你的心就跟它连在一起了,看到它开花时你会心花怒放,看到它枯萎时你会伤心难过……可是现在,她等不及一朵花开,却忍痛把之摧毁,从此不再与之休戚相关。
一股脑儿跑到西厢后园的莲池边,顿坐在池边石头上,眼泪搁不住无声滴落。
“嗒、嗒、嗒”落到池上,月色下漾开一圈圈涟漪,倒映出一幕幕往事:
依在姨娘身后窥视,有个要把她“藏”起来的鬼脸孩子;
欺负她不会武功,把她掳到树上,吓唬她的恶行恶状;
在竹林重逢的,让她由惊艳到出手到相认的翩翩少年;
再后来的正式比武、寒池上相救……
同一个脸庞,由清晰到模糊,最后竟重叠在一起,分不清了。
“瑶小姐?”来者一声低唤把她拉回现实。
乐瑶一颤,不料会被人发现。于是迅速的以袖拭目,然后转过身。
“不凡哥哥,你怎么来了?”展露一张泪痕未干的笑脸。
“噢,我……我呀,正巧巡察经过。”不善说谎的他有点不自然的搔搔头,平日里的意气风发在娇小的乐瑶面前竟荡然无存。迟疑一下,与她对面坐下。
乐瑶低头无语,也没深思对方为何突然出现。其实山庄自有巡更,哪里用得上堂堂霍管事!
“瑶小姐,夜深露重,不宜呆太久。”其实刚才的事,他看的真切。
“嗯,我知道了。”虽然对方一直尊称她为瑶小姐,她早把他看作和蔼可亲的大哥哥了。“我想起我那苦命的娘亲。”他是除了降姐姐外可以安心倾诉心事的人——尽管现在保留了一半。
“逝者已矣,你也不必太难过了。”心痛她的坚强,心痛她的努力,心痛她此刻的笑脸。
“是啊,都过去了!”深呼吸一口气,轻松的说,“有爷爷奶奶,有姨娘姨父,还有降姐姐,他们都那么宠我爱我,我还有什么值得难过呢?”
还有我。
他在心里默默加上一句。只要她肯,他愿意以他的所有来维护她开怀甜美的笑容。
广袤墨蓝的天际,星星在调皮的眨眼,月娘的俏脸蒙上一层红晕。
而另一头,屋脊上的人依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仰卧着,纹丝不动仿如一尊卧佛。
人要是能像天上的星星一样自由自在就好了!北斗的旁边有一颗特别明亮的叫“红鸾”的星星,一闪一闪,看尽人间几多迷情;那条光芒笼罩无边无际的如白色轻纱横跨南北天空的,人们称它为“银河”。
目光流连于遥远而美丽的银带子中,似乎感觉拂过一阵轻风,忽然天幕上迅速的乌云弥漫,一片黑云如箭影状穿过银河中心,顷刻间银河一带变得暗淡无光。
吼!公孙危听过“后弈射日”的故事,倒没听过“云射银河”之说。可是,眼前明摆着的,却是银河慢慢消失——不,是坠落!
由远至近,皑皑然竟两三丈长,如白纱如轻雾,簌簌然又极快的向前移动,倏忽间已掠过南大门,正要消失在竹林中。
公孙危一个弹跳起身,咻的凌空一跃,向竹林方向飞身而去。咻咻几下加劲,在白色眨眼即逝之际终于拽住其一小撮尾巴:果然如轻纱般的柔软,令人不忍使力拉扯。
忽地手心一凉,那撮轻纱竟瞬间如刀子般从他手中抽离。公孙危暗暗一惊,若不是自己有内力保护,必定被割伤无疑。
簌簌两声,前后两道长长的轻纱仿佛有生命般向中间回拢,中心的白影一个旋转着地,飘飘然化作一名白衣仙子,蒙着面,连头上松裹着的也是白色的纱绢,仅露出一双冷艳的美眸,足以摄人心魄!
“你是谁,为何夜闯山庄?”好像担心破坏静谧美妙的气氛,一点都不显理直气壮。
“别坏我大事!”女子并不回答他的问题,冰冷低沉的声音同时飘渺得有点隔世传来的感觉。收袖跃起,不想跟他扯谈。
“哎,等等!”公孙危追上,女子半空一个转身,左手向他拍出一掌,旨在阻止他的接近。公孙危竟不按常理出牌的以掌反击,而是聚气于手心化掌为收,借着对方掌劲迎势而上。他使的这招是练武之人的忌招,也是非一般人能练就,即使怀技在身,也是不易使出来的。稍不留意吸纳不当,或者内力不及对方,极易遭反噬,轻者手掌断废,重者则被对方内力由掌心侵入,自攻心脉,回天乏术。
显然白衣女子也料不到公孙危会兵行险着,眼中一抹惊愕快得一闪而逝,来不及捕捉之际,右手衣袖嚯的吐出一段半丈长的纱绢,扬手一挥,化解了他的内力,也甩开了他的牵制,纱娟悠然收回之间,人已转身飞逝。
公孙危竟被“甩”回原地,待再举目张望时,已芳踪无寻。同时心下不禁惊诧万分,自己也是头一次遇到如此强的对手,而且还是一位高深莫测的年轻女子。
在他使出那招时,以她的功力明明有机会重伤他,但她没伺机出手;而且,在他被甩回地面时也明显感到对方一股收劲,基本上是以缎带子把他安然“送”回地面的——不然在他并未出手反击的当下,即使不受伤也会狼狈着地。
对呀,他为什么不还手?纳闷。
银河。
未来得及问她芳名,这位如银河坠落的奇女子,公孙危玩味的径自名她“银河”。因着一样的眩白、一样的神秘。
想想,居然有人在他眼皮底下潜入山庄,还让他毫无警觉,不知道该折服还是惭愧。
抬头,乌云散去,银河重现。恍惚间,公孙危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个旖旎的梦,银河——那位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是不是已经回到了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