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天厉阳,金芒艳照,白光灼亮。
翰玄凌的大军一路向西,黑甲如黑色潮水,千军万马齐齐涌进西陵沙漠,上百油壁车装满雪国的山海奇珍,紧随其后。
浩瀚沙海,风热汗滴,黑甲军士耀武扬威,策马拖车狂奔。马前悬男头,马后载女人。
割下的男头被石灰浸泡过,白苍苍的僵颜,颈下污血凝固成黑,怒目狰狞,魂兮尚在,犹自燃烧亡国的恨火。
马后拖车上的女人,衣裳破碎拥挤在一起,纵使花容月貌,亦憔悴零落。一路哀哀低泣,呼天不应,哭这亡国失身的惨烈。不敢大声,怕惹怒黑甲凶神,一刀下去,血溅异乡。
赭色中军战车之上,香流月垂目静坐,如沉默的白蝶,眼前的惨状身受感同。青帘外沙风暖热,一路前行,离家离国渐行渐远,泪凝于睫,心一寸寸灰死。
恨老天不公,高门雅女,山野村姑,均不幸生于铁血乱世,刀光剑影中,共酿千红万艳流离泪,于无人处,独自和血吞咽。
战争,永远不会让女人走开。
恨有何用,芊芊弱质,能手刃强敌么?男人没做到,女人能做到么?
万石压心,莫若,先放自己一条生路。翰玄凌,终有一日……
玄甲万马,一一从战车两边呼啸越过,炙热的风吹得目燥眼痛。
风萧萧兮万马驰骋,大军过处,地动山摇。地平线上,她收目不看。最前之人偏以悍然之姿强硬闯入眼帘。
黑盔墨甲,横刀跃马,身形巨硕,绷如满弓,墨龙旗下,冲在最前。
一人一骑突然掉头疾奔,千军万马齐向西行,唯他一人背道逆驰,向她而来,马蹄掠起漫天黄沙。
翰皇玄凌,一时半会亦不放过她。炫黑之色,衬托他浑身戾气,威道天成。
香流月神思不定之际,他已经勒住马疆。立于马上不动,如坚山临深渊,静静望着她企图逃避的清瞳。
赤黑的眼幽深不见潭底,不知他在琢磨什么。眼光如寒水一一拂过她的花颜,玉颈,全身,笼罩她无所遁形。
进入西漠,侍女为她换上窄袍骑裤小靴,勾勒身形愈加玲珑有致。
看见她一身西漠女人的装束,突然,俊朗的面上薄唇一弯。翰玄凌从马上探身过来,铁臂一伸,牢牢搂住她柔软柳腰,将她凌空抱起,回落鞍前,紧紧揉进怀中。
薄唇似刀,罕见一笑,仿佛融化千年寒冰。
天旋地转,一瞬即与他共乘一骑。香流月惊喘一声,极力想稳住摇摆的身形,惊慌失措去抓马疆,一双白皙的小手偏死死抓在他握疆的手上。
常年带兵打仗,饱经日晒雨淋。男人的大掌骨硬如铁,手背皮厚如绵,一触烙手火热。
热烫的呼吸粗粗喷在颈后,耳边传来一声低沉的轻笑:“莫怕!”
柔躯僵直,背后玄甲冰寒,锁镜甲片坚硬,硌得她疼。
胯下战马驰骋,急风击打玉容,花颜似火焚。胜国之皇与亡国之后共乘共驾,青丝飞扬,纠缠甲胄。
悍情恰如西漠流沙。赤阳高照,铁蹄溅落如雪,一场风过一场沙起,沙飞沙扬,漫天惊魂,起起落落之际平复如初。
共乘共驾
西风烈,沙尘绝。黄沙漫漫更兼吹落如雨。
跳下马来,青丝兜头,白衣锦里,细细抖落一地沙子,淡淡红唇也沾上粗粗沙粒,不舒服至极。
满脸皱纹的老向导,终于赶在天黑前寻到一处绿洲,翰玄凌随即下令大军驻扎。
苍月清辉,小山包上树荫婆娑,隐隐可见掩藏的战马无数。一湾清流水草肥美,绿意盎然,蜿蜒流淌。周边四处支撑千顶帐篷,灯光透帐泄出,朦胧柔和,且含脉脉温情。
翰玄凌治军甚严,也不免见水心喜。连日苦行的将士,见翰皇默许,再也按捺不住,除掉头盔甲胄,脱去内袍,一个接一个青蛙跳水,扑进清水河中,痛快清洗。
军营男儿不拘小节,一时喧闹嬉戏声震天。
香流月惊得面红过耳,赶紧挪开眼眸,跟侍女小莲,小薛,快步走进中军大帐内。
翰玄凌拨了两个随军侍女给她,也是监视她。想起明心云珠惨死在雪国皇宫,香流月再也不愿亲近小莲,小薛,以免有一天,授人以柄,徒留心痛。
大帐中央莲台燃起儿臂粗的红烛,烛光融融,西面帷幄笼住一桶热水,傍边的长条木凳上,依次摆放布巾,香胰子,新棉中衣。
香流月脱去满是灰尘的窄袍,雪白的莲足踩着小木梯,踏进沐浴桶中。
她浸泡在温热的水中,闭目想着雪羽翼。山长水阔,他现在已经到达穴狸山了吧。梨花香雪的男子,总算平安了。
从此后,天涯海角,莫牵连。
一滴滚烫的泪缓缓滴落水面,泛起层层涟漪。
洁白的一双藕臂,捧起热水,一下一下浇面,洗去哀愁。
沐浴后的香流月由着小莲,小薛侍候,将潮湿的长发擦干,穿上干爽的中衣。
帷幄门帘荡开,黑袍男人带着外面寒风闯了进来,黑发已经解开,披散一背,宽肩长臂,身形高大,占据小小的沐浴围帐绝大部分空间,到处都是他身上冰寒的气息。
侍女换了热水,一起安静地退出去。香流月低头,也想跟着出去。
“宽衣!”低沉的声音突然响起,成功留住香流月欲离去的脚步。
叫她吗?就知道他不肯轻易放过她。香流月不敢置信,抬起清眸看他。她急促说道:“我喊小莲,小薛进来侍候你。”
“就你,宽衣!”翰玄凌不耐烦又说一次,浓眉斜飞,眉头轻皱。
她低垂螓首走近翰玄凌高大的身躯,迟疑了一下,慢慢的伸出手解了他的衣带,
将玄黑的外袍脱下。里面是素白中衣,浸透汗腥……
男人强壮黝黑的体魄赫赫然出现眼前,香流月红着脸,目光不敢乱瞄,直接看向地面。
脸红心烫,眼角余光看到他将腰际的裤绳解开,滑落在地,他一脚踢开,整个人
赤条条的踏进浴桶,浸泡在热气弥漫的水里,露出舒服的表情。
“擦背!”翰玄凌目光紧紧盯着她,简短命令。
香流月木楞半晌,拿起木凳上的布巾,涂上香胰子,不甘不愿擦他的背部。他肩膀宽阔,肌肉纠结,不愧经年累月征战沙场的壮实男人。背后有几道醒目伤疤,纵横交错,年深日久,已经在黝黑的背部演变成几道白痕。
天香楼上,她曾误闯入他沐浴的客房,晃眼一见这幅男人嚣张的躯体。如今,却逼迫她不得不看仔细。
冤孽!隔着热气蒸腾,香流月脸色忽红忽白。
翰玄凌沉思凝望她,她动作笨拙,似乎没有侍候人的经验,手忙脚乱,不时溅起一阵水花打湿她的雪衣,玲珑姣好的曲线若隐若现,随双手的动作微微颤动。
他的眼神越来越炙热,呼吸变得急促。
“你的衣服湿了!”暗哑的嗓音从薄唇中发出。
“啊!不要紧……”
翰玄凌突然从浴桶中站起,热水哗啦啦的,被他强壮的身躯带出来,湿了一地。
香流月眼睛瞪圆,这个男人太不知耻!就这样嚣张地站在她面前,不躲不避。她转身扑向木凳,却被一只铁臂搂住细腰。
香流月用力挣扎:“我……我给你拿干布巾擦身。”
那只坚硬如铁的手臂将她紧紧揉进滚烫的怀中。
“不用……干布巾,有你……就行!”他急切地在她身上摩擦。
宽衣沐浴
帐外有女声清脆悦耳,如黄莺出谷:“吾皇,皇袍备好,奴婢们能进来吗?”
声声刺破迷情,香流月慌忙从翰玄凌怀中挣开,飞快合拢敞开的衣襟。
翰玄凌裹上布巾,冷眼睇她,心中恼怒,一边沉声喊道:“进来!”
小莲,小薛托着两个硕大的木托盘,袅袅婷婷掀帘进帐。木盘明黄底锦上整齐摆放皇袍衣冠。
翰玄凌照例穿上玄黑刺金龙皇袍,黑发高束,玉冠博带,王气威严。
香流月穿上玉白团花缎袍,花纹绯红,万字如意。腰间紧束玉带,盈盈不足一握。
她身量娇小,站在他高壮的身旁,更形柔弱。
她纤手轻挥,拢发绾丝,斜飞成螺。风花雪貌,纤尘不染,沐浴之后,玉骨颧边弥红。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翰玄凌从檀木盘内,挑上一枝古朴碧玉簪,拇指压发,发根一紧,横飞凤凰朝天玉一枝,青丝蓬松,珠玉轻颤。
娇怯怯之态难描难画,翰玄凌垂首亲了一下她的脸,流水滑过:“清艳无边,无人能及!”
今晚篝火盛宴,翰玄凌早令盛装出席。香流月任他牵手,出帐行去。心意沉沉,转转低落,他家庆宴,她何喜之有。
天幕青黛,繁星点点,一轮圆月高挂,星月交辉。
千帐如莲,散落暗沉沙海之上。四处环绕中营一大块空地。地上中央燃烧几堆熊熊篝火,火光耀天,穿透长夜的黑。
正中两张方案并列,左右一长溜流水席远远摆开,案上酒香肉香扑鼻。两边早已经坐满玄甲红樱的将校,大笑大喝之声不绝于耳。侍女兵卒穿梭其间,端茶送水,笑意满面。远远亦传来士卒吃喝沸腾的闹声。
火光熊熊,照亮一张张或黑壮或儒雅的笑脸。
等翰玄凌与香流月一起携手过来,一时鸦雀无声。
九五鸣镝,数百将士刷的一声齐齐站立敬礼,秉承男儿方刚血气,迎接帝皇驾到。
翰玄凌将香流月带至王案之后,长身玉立,无声凝睇她。
浓眉英挺,鼻梁高直,下颚方正,俊颜在火光照耀下,更形阳刚。
突然,弯唇,展颜,笑对她。
香流月怔忪不安,一双清瞳流光雾蒙蒙,不懂他戾眼之中的万丈深意。
木材发出噼啪燃烧的声音,火苗一簇簇流动跳跃。
数百双眼虎视眈眈,盯住他们。
翰皇一贯果敢英明,雷厉风行。今日反常,望着眼前清流之女,不发一言。
摄于王威,无人敢打破寂静窒息的一刻。
狠戾眼中,周围音尘消弭,数万大军形同无物,只有她一人立于天地光华之中,清艳如桃,蛊惑人心。
他意欲何为,她不解其意,只能一动不动望着他。
他的手指粗硬温热,穿过她发凉的芊指,牢牢扣紧。
“坐!”一声令下,众将校齐齐坐下,甲胄摩擦之声铿锵不绝。
翰玄凌高坐王案之后,腰背挺得笔直。冷厉双眸如寒水缓缓扫过在座诸将,不怒而威。抬手端起案上大盅烈酒,高举向天:“祭此战所有阵亡将士!”
大盅烈酒满满泼出,洒在前方幽幽壑土。
众将响应,泼酒祷告,声震于天。
座中降将心中滋味百结,流离乱世,成王败寇,本无正义之战,只有弱肉强食。三军血拼,数十万冤魂,从王者之师,就此安息。
翰玄凌再端一大盅烈酒,向前平举,沉声高呼:“敬凯旋得胜翰军儿郎!”
言毕,如刃薄唇大张,豪迈仰脖大口饮尽杯中烈酒,酒水少许随张狂的动作洒落衣襟。酒尽之时,铿锵置盅于案。
语气坚决,浓眉飞扬,霸气十足。
底下数百将校热血沸腾,欢声雷动,双手举碗,齐齐高呼:“吾皇英明!”“敬吾皇!”
远处无资格参与帝皇庆功宴的数万驻守士卒,闻声亦雷声呐喊,一波波远远荡漾开去,声传西陵沙漠,响彻夜幕苍穹。
香流月端然静坐,面前酒盏,纹丝未动。此情此景,心中不禁长长一叹:翰玄凌身先士卒,血汗打拼,甚得军心者,茫茫天地,他是第一人。
她与欢乐的气氛格格不入,宁愿做静默桃花,不染尘埃。
他的天下,他的霸业,与她何干!
翰玄凌再端一大盅烈酒,侧脸向她,示意她举盏,突然高声:“贺我大翰皇后!”
此言一出,将士大惊失色,酒宴笑闹啃食之声悄然停止。
翰皇瞧不起女人,从来不立皇后。今日突然封后,他一贯不按牌理出牌,行事当真鬼神难测。
香流月玉颜雪白,身躯僵直,整个人瞬间羽化成石。
几人抢出,跪在王座之前,高喊:“吾皇三思!”
其中一人抬起黑黝黝的一张脸,面色难看,硬邦邦地说:“她是亡国祸水,吾皇也要娶她为后吗?”
“祁情,你大胆!”翰玄凌一张俊脸如千年寒冰,早跨下来。
“她救过朕命,立后足够!”他为人不拘,如实说出。
“红颜祸水,不过嫁祸于人。沙场厮杀,本是男儿事。本皇受命于天,她能强过我吗?”
狂霸男人不惧天地诸方神魔,强硬宣布:“她,香氏流月,从此便是我大翰朝第九帝皇后,是我翰玄凌一世的妻子!”
祁情等人知道翰皇心意已决,多说无益,诺诺退下。
他侧身向她,铁臂勾住柔夷,举盅近唇,交杯缓饮,眼神脉脉紧迫于她。
哐当一声,香流月手中玉盏坠地,回旋酒波飞溅两人一身。她仿佛刚从梦魇中醒来,震惊凝睇他,清雾双瞳燃烧星星点点火光。
明知她不忘前耻,明知她并不稀罕,他偏将泼天殊荣赐予她。
心中恨不得他死,此时此刻,名分落定,今后进退两难。
她眼中闪烁冷箭寒芒。
他眼中流转霸气悍情。
他薄唇弯弯,将西陵烈酒抿进口中,温热双掌抱住她如脂玉滑的脸庞,薄唇如刃俯贴颤抖红唇,将烈酒强行灌进去,严丝密缝,涓滴不剩,直到她睁大明眸,徐徐咽下。
酒烈情辣,呛喉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