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楚越苦笑道:“萧家是大家。大家有大家的规矩。如果我是正房所生,那么父亲过世之后,家中的人也会照管我。可是我偏偏是外室所生。我父亲惧内,一直不敢将我母亲收回家中……结果,我父亲死了,我母亲也就没有了依靠,我父亲那大夫人又得到消息跑了来,要收回我们的房子……”摇了摇头,苦笑道,“大户人家的妇女闹起事情来,一点也不比小户人家妇女骂街逊色。你不知道……”
沉鱼低声问道:“是你叔父接纳了你?”
萧楚越道:“叔父当时在京师里做官,也不知道消息。直到一年后才知道我们家的事情。得了一个空,特意上我家来看我,看了我就说:萧家的人怎么可以流落在外。于是将我母子带回京师。我父亲那夫人见我叔父说话,才不敢吭声。我一直将我叔父当作父亲……”眼睛也有些迷糊了。
沉鱼低声道:“原来你与我一般可怜!”
萧楚越怆然道:“你虽然也丧母,但是幼年时候,父母却是双全,总比我强得多。”
沉鱼黯然道:“你原来不会看事情。我父母如果恩爱,父亲岂会将母亲放逐山间,一去十余年?母亲虽说还有个丈夫,却与寡居无异。我生活在山间十余年,期间只见过父亲两次,那还是父亲趁着公事之便,偷偷过来的……我母亲偏偏还为父亲的来到欢喜了大半个月……后来直到母亲去世,父亲也不曾再次前来……我恨他,嘴上说怎么爱着我母亲,手底下却是做着什么事!一句话,简直是……”终于将难听的话咽了下去。
萧楚越低声叹道:“可怜的沉鱼!”
沉鱼幽幽道:“你与我的命运,其实是差不多吧。我有个母亲,可是母亲在我十五岁那年过世了。你有个叔父,可是你的叔父现在……令你难为了吧。”
萧楚越道:“所以,我才有那么荒唐的举动……”
沉鱼低声道:“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只是你要想清楚,夹缝之间,你要选谁?”
萧楚越摇了摇头,黯然道:“我本来想,我应该选择皇上——国家国家,向来是先国后家。何况,皇上待我萧家不薄……只是,我没有想到……”突然抬起头,问道:“沉鱼,在这悬崖下面,我想问你一句,你来皇上身边,究竟是为了什么?”
一声“沉鱼”将沉鱼的耳朵震得嗡嗡作响,好半日才道:“你叫我做什么?沉鱼?”
萧楚越也是怔住。片刻之后才说道:“我错了……娘娘?”
沉鱼低声道:“不要叫什么娘娘,难听死了!还是像刚才那样,叫名字就好……自从与你交往以来,还没有哪一声叫得像刚才那样自然顺耳呢……”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没不可闻。
萧楚越脸色有些苍白,好久才说道:“不可。你是皇上的妃子……方才失口,我今后注意就是了……”
沉鱼恼怒道:“你就有那么多规矩!明明已经做了大逆不道的事情了,还将伦理纲常挂在嘴边!天下莫名其妙的人,以你第一!”
萧楚越低声道:“是,我莫名其妙——我只是想问一句,你来这里,真正的目的是什么……你身怀武功,懂得兵法,是一个绝世才女,为什么偏偏甘心做了和亲的工具……”
“工具,你也知道那是工具?”沉鱼真的恼怒了,嘴上也不客气起来:“你们男人要女人做工具,女人能有什么办法?家国天下,哼哼,女人向来是末节……我虽然有些才能,但是父亲对我跪下了,国君也对我苦苦哀求了,难道还能拒绝?萧楚越,天下忠君爱国的人,不止你一个呢……”
“你楚国的国君也来哀求你……”萧楚越苦笑道,“你确实不能拒绝。只是,你也太委曲求全了一些。”
沉鱼沉默了片刻,说道:“来这里,我是心不甘情不愿的。我也曾有些梦想有些幻想,有些雄心有些野心,可是,碰到了皇上一句话,就让我陷入了万劫不复之地……萧楚越,你不要再问什么了……你放心,你也看到了,对你的君王,我……都做了什么。”
萧楚越呼吸急促起来,声音也有些生涩:“你……难道对皇上没有恶意……你难道是真的想要辅佐君王……”
沉鱼扭过头,说道:“你不要问,我不会说的。进宫本是无奈,我有本事怎么用是我的事,我不会告诉你,又不想撒谎。”
萧楚越连连咳嗽,脸上却是露出微笑,说道:“这样我就放心了——你对皇上,还真没有恶意……”
沉鱼听他咳嗽得猛烈,吓了一大跳,急忙过去,帮他捶背,道:“怎么回事?吃进风了……”
沉鱼下手不重,可是偏偏带到了萧楚越的伤处。萧楚越疼痛,却是被风呛得说不出话来。好在沉鱼立即知道自己错了,换了一个方位捶,看了一下四周,说道:“你这个位置风大。靠崖壁一点好,那边风小。”
萧楚越平息过来,喘息道:“不用了……熬一熬,天就亮了,就暖和起来了……再说,我这身子……也过不去了……”只觉得呼吸又急促起来,说道:“方才话说多了,有些累着了……休息一会就好……”可是说着,头一扭,又昏迷了过去。
沉鱼放下手,抱住萧楚越,竟然是说不出的惊惶,道:“萧楚越,你可别吓我!”一心要将萧楚越摇醒,却又怕弄疼了他。摸着萧楚越的头,却是一片滚烫。
知道浑身滚烫,是受伤之人的常见现象。只要能熬过这一关,这条性命就算是捡回来了。退烧的药方沉鱼也记住不少,但是现在这个局面,却是什么药方也用不上。如果没有这场大火,山野之中,找点草药不是难事。可是现在,悬崖之下,十余里地,已经成了白地。沉鱼腿脚又不方便。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用一方手绢,一次又一次的给萧楚越冷敷,只指望他早点散热。水洼离萧楚越有相当路,为了方便,沉鱼拼了命将萧楚越抱着,半拖半抱的将萧楚越抱到水洼边,靠着崖壁让他趴着。
堪堪熬到天明。萧楚越身上的热总算退了几分,人依然昏迷不醒。沉鱼喂了几口冷水,萧楚越竟然也不知吞咽,洒了一地。
拿着断剑,就着熹微的晨光,沉鱼来到悬崖下几株还没有被烧尽的树木边上,斫倒了一些树枝。将一部分就搁在比较干燥的岩石上晒着,另一部分却是拖了过来,搁在萧楚越四周,做了一道屏障。布置完毕,太阳已经老高。拿起昨天没有吃完的野猪肉,撕了几口吃了,又喂给萧楚越。萧楚越自然不知吞咽,沉鱼无奈,只得将肉放在萧楚越边上,将萧楚越伸手就能抓着,然后找了两根树枝做拐杖,离开。
要找草药,最近的地方就是悬崖上方,陡坡上面,就是密密丛丛的树林。只是悬崖虽然不高,沉鱼却是上不去。即使上得了悬崖,也上不了陡坡。沉鱼只能往边上走,希望可以在山野里找到未曾被烧尽的野草,挖掘根茎做草药。
只是山野之中,一片焦黑,要找草根,谈何容易!走了两个时辰,好不容易在一个山崖的缝隙里看到了一丛绿色,其中颤颤的两片叶子,却正是一种退烧药!
沉鱼大喜。急忙扔掉拐杖,四手四脚要爬上去。但是手脚都有伤,虽然不重,要爬上这片看起来很低却很陡峻的山崖,却不是易事!好不容易爬上三尺,一滑,却又摔了下来,手掌都磕破了。
又爬了一回,还是没有成功。受伤的手脚不能吃力,即使想要上去也是无法可想。想了想,只能冒险。瞅准了悬崖上的缝隙,运足力气,将一根拐杖投掷向那个缝隙。如此投了三次次,拐杖终于扎进了山崖的缝隙里,却不知有多少牢固。不过现在却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好在离地面不高,即使摔下来也摔不死。再借着另外一根树枝拐杖做支撑,用力跃起,甩出软剑,缠住了拐杖;在拐杖上借了一把力,身子一荡,已经再次腾起,牢牢抓住了山崖上一块凸起的岩石。
而几乎同时,扎进岩壁的拐杖受不住沉鱼的重力,晃了两晃,掉落下来。
沉鱼一只完好的手抓住岩石,另外一只手就去把那株草药。草药扎根在崖壁之间,根系颇深,沉鱼一把抓去,只抓到了一把叶子。
这样不行。沉鱼抓住山岩,慢慢将身子挪移过去。光靠一手一脚的力气,这三步路却是吃力异常。终于给脚找到了一个支撑点,两只手一齐出动,终于将那棵草药挖了下来、满心欢喜,再看下面,却又是一怔。
上来容易下去难。
不管了。豁出性子,沉鱼往下就是一跳。受伤的手脚又是一阵锥心的疼痛。好在沉鱼早就有准备,也不曾伤上加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