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广寒没有发现,当他转身的一刹那,床上的人睁开了眼睛。
眼睛中的锋芒一闪而过,那是冰刀一样的锋芒。
嘴角,是若有若无的微笑。
李广寒,既然你要这样,咱们就玩到底了。
御医又送了药过来。研墨接过药,顺手除下头上一根簪子,塞给御医,梗咽道:“杨大人,我们主子,还靠你们了……”
杨大人皱着眉头,将簪子退回去:“研墨姑娘,千万别这么说。下官还敢不尽心么?皇上已经发下话来,如果沈美人不好,咱们的下场都是一样……”
研墨抹了一把眼泪,说道:“杨大人,您实话实说了吧,我们小姐这个样子,到底还有几分指望……我们也好早点做好准备。”
杨大人急忙道:“研墨姑娘放心。沉鱼姑娘的情况虽然凶险,但是,有这么多御医看着,大家都尽心尽力,事情未必不可为。”
研墨幽幽叹息了一声,说道:“事情未必不可为……我明白了,谢谢杨大人。”端着药碗,进内殿去了。
杨大人拿着研墨塞给的簪子,又愣神了片刻,才微微叹息了一声,转身离去了。
研墨看了药碗片刻,才轻轻笑了一声,端着药碗,走近马桶。却听一个低低的声音:“丫头,不要倒进马桶。”
研墨听得说话,端着药碗转过身来,轻声道:“小姐,难不成你还要将这药吃下去不成?”
沉鱼轻笑道:“拿来给我闻闻。”接过研墨手中的药碗,端详了片刻,笑道:“下药人手段也还算高明。居然知道用番木鳖了。那可是好东西呢。”
研墨平时服侍沉鱼读书,也知道一些毒药,听小姐准确判断出毒药种类,说道:“我虽然知道不是好东西,却没有想到她们下手居然如此狠毒。这些御医,难道不怕皇帝的那个连坐命令吗?这样的药也敢下。”
“要下药的不是御医。”沉鱼轻轻笑,“要下药的是皇后还有李广寒的妃子们呢。李广寒是对御医下了死命令,然而没有对药童还有煎药太监下死命令啊。再说了,天下除了死,还有比死更可怕的事情。李广寒对御医下了死命令,可是其他人,说不定对御医下了比死更可怕的命令。”
“下了比死更可怕的命令……”研墨沉思道,“难道是皇后?”
沉鱼赞许的点了点头,说道:“你如何想到是皇后?”
研墨道:“根据我们之前得到的资料,皇后家族势力,实在不同一般。李广寒能够顺利铲除权臣,手掌政权,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得到了萧潜的支持。为了酬谢萧潜的功劳,李广寒才立了萧家的女儿做皇后。萧家权势,也达到了顶峰。御医胆敢违抗李广寒命令给小姐下药,多半就是因为惧怕萧家势力。”
沉鱼微笑:“正是。萧家有了拥立的功劳,如果不贪心,或者可以在这个功劳上享受一辈子。然而这些年,萧家贪心不足,手里的权力是越来越大,李广寒现在已经临近忍耐的极限。李广寒十五那天故意甩了皇后,一方面是想叫我好看,另一方面,也是诱使皇后出手。只要皇后出手,那他就可以趁机抓住皇后失德的把柄,要皇后好看。皇后好看了,宰相教女无方,也必定上书引咎。李广寒就可以趁机收拢萧潜手里的一些权力……”笑着摇头,说道:“李广寒聪明,皇后也不笨。居然生生忍耐了这么多天,还使出了借刀杀人的法子。可惜了一个祥妃。”
研墨道:“李广寒也是将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一些。皇后失德,对萧家势力,其实没有多少损害。萧家势力,在外而不在内。”
沉鱼点头:“正是。然而李广寒实在是有些急了。只要有一线机会,就舍不得放弃。”又忍不住摇了摇头,说道:“这等做法,难免打草惊蛇,李广寒这等心狠手辣的人,居然作出这等不见得有效率的事情,也真大出我的预料。”
研墨道:“说不定李广寒的目的就是打草惊蛇,想要提醒萧家要适可而止呢?”
沉鱼摇了摇头,说道:“可能性不大,算了,不说他。既然李广寒有整治皇后娘娘的意思,咱们不妨再放一把火,看看事情会怎么发展。”
研墨惊道:“小姐,你可不能再拿自己开玩笑。”
沉鱼道:“你放心。”仰起脖子,咕噜咕噜就喝起药来。研墨慌忙上来抢夺,沉鱼早已喝了半碗下去。研墨上来抢夺,沉鱼就将药碗递给她,笑道:“你放心,这个下药人高明得很,看在我本来就要死要活的份上,下的药量非常轻。我也不敢都喝完,喝点意思一下就可以了。”
研墨将药碗放下,跺脚道:“小姐,你真像一个小孩子,居然开这等玩笑!小孩子赌气,也不至于拿自己开玩笑!”
沉鱼笑着躺下,道:“你可以去告诉想容,说我醒过来了,想见李广寒……”
研墨跺了跺脚,气恼得盯了沉鱼片刻,说道:“我这就去。我现在后悔得很,我怎么就服侍了你这样一个主子!”
沉鱼悠悠叹息了一声,说道:“研墨,我哪里会随便糟蹋自己。我是想具体借这件事情看看李广寒处事办法,看清楚李广寒的为人。而且,现在国家大权大半掌握在萧家手里,不搅乱这一池水,我们还真没有多少机会……”
研墨也不由默默叹息了一声,就出去了。
沉鱼睁着眼睛看着帐顶,默默出了一会神,就听见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到了门口,脚步声却突然变得平缓了,门被轻轻推开,一个人影投在前面地上。
沉鱼挣扎着坐起,喘息着还没有说话,研墨已经过来了,给沉鱼垫上靠垫,又掖好被角。沉鱼挥了挥手,研墨看了李广寒一眼,又担心的看了看沉鱼,终于悄悄退了出去。
沉鱼挣扎着说话:“臣妾病中不能行礼,皇上请不要见怪。”
李广寒见沉鱼语气里,居然没有什么讥讽的强调,不由有些奇怪,又有些喜悦。面色上却是淡淡的,说道:“不用拘礼。你派人请朕过来,是有什么事情?”
沉鱼喘息着,说道:“臣妾听说,皇上曾说过一句话,如果臣妾不治,将责怪御医。可有这样的事情?”
李广寒想不到沉鱼开口说的是这样一件不相干的事情,不由有些失望,又有些气恼,冷冷说道:“就是为了这么一件的事情?与你何干?”
沉鱼脸色有些苍白,说道:“皇上,臣妾曾经听说,要做天下的霸主,必定要靠仁字。皇上有问鼎天下之心,那为什么不对身边的人仁慈一点?”
李广寒恨声说道:“如果想要保全那些不相干人等的性命,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努力保住自己性命。那就叫仁慈。先别动不动想死就行了。”
沉鱼悠悠叹息了一声,眼睛里掠过了一丝失望,随即迅速收敛起来,说道:“谨遵圣命,臣妾定然努力求生,不至于让旁人为臣妾丢了性命。”
李广寒看着沉鱼眼睛中的失望,心头不由也掠过一丝莫名的怅然,那丝怅然随即消失无踪,怒气又一点一点燃烧起来,说道:“你既然不爱惜自己性命,却爱惜别人的性命做什么?”
沉鱼闭上眼睛休息了片刻,才说道:“皇上,臣妾何尝不爱惜自己性命。只是……”又闭上眼睛喘了两口气,说道:“从今天起,臣妾就安分守己做个好嫔妃,皇上放心了吧。”
李广寒听沉鱼最后两句话的话音里又隐藏着尖利的锋芒,怒气不由更甚,冷声说道:“不要考验朕的耐心。朕对你是有别的期望,但是没有你,朕也照旧是朕。你不用多担心事,你放心。”
沉鱼喘息道:“既然如此,多谢皇上。”闭上眼睛,说道:“臣妾很累了,皇上请便。”竟然是毫不客气下逐客令了。
李广寒怒气再也按捺不住,伸手钳住沉鱼的下巴,说道:“你就好好做你的嫔妃吧。希望你可以好好做个嫔妃,不要再闹出什么意外。”
沉鱼倏然又睁开眼睛,微微冷笑道:“皇上,臣妾闹出什么意外,不是您所希望的吗?”
李广寒黑脸一沉,却是说不出话。
沉鱼笑,如同冰雪里的雪莲花:“皇上故意做出宠爱臣妾的样子,不就是想着要闹出今天的事情吗?等臣妾成了后宫的公敌,皇上再来施加援手……可惜,皇上您弄错了一件事。臣妾不是怕死的人,所以,就成全了皇上了——没有想到,皇上却又后悔了,弄出这么大的阵仗来。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沉鱼的声音很清脆,如同泉水击石一般泠泠作响。然而听在李广寒耳朵里,却与枭鸟夜啼无异。冷声说道:“你既然清楚,那也该清楚,朕的耐心是有限的。”
沉鱼疲惫地闭上眼睛:“是的,臣妾知道,皇上的耐心是有限的。现在皇上要臣妾活着,臣妾就好好活着,皇上要臣妾死,臣妾就好好死。从今天起,皇上的御医送过来的药,臣妾就一滴不剩的喝下去……皇上,您不觉得,用这样的阵仗来对付臣妾,不浪费吗?臣妾是砧板上的一片肉,皇上可以任意砍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