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日子里,水师兄就是沉鱼全部生活。她忘记了母亲的一再叮嘱,总是在山野之间,与水师兄、研墨三个人,玩到暮色四起才回家。
但是,好日子总是会结束的。水师兄还是走了,他是大人,他与祖母,总是有那么多事情要忙。
他要离开的那个晚上,沉鱼拖着水临月的衣袖,眼泪涟涟的质问:“水师兄,你为什么要走?是在这里吃不好吗?睡不好吗?还是因为我不听话,老给你惹麻烦?”
水临月伸手要摸沉鱼的脑袋,然而终于停留在半空中,没有再摸下去:“沉鱼,天下有很多事情啊。我们不能光顾着自己,光顾着玩。如果师兄不去,很多人可能会丢了性命,所以师兄不能不去。”
“很多人会死?”沉鱼恋恋不舍放开了水师兄的衣袖:“你还会来吗?”
“只要沉鱼不嫌弃,我会回来。”水临月微笑着说话,“那时沉鱼就是大姑娘了,不能再随便拉师兄的衣袖了!”
然而,水临月失信了。他没有回来,尽管有时,他也会托人带点小礼物给沉鱼。起初都是一些小玩具,随着年龄的增长,渐渐变成了砚台、字画之类无趣的东西。一直等到十五岁及笄那年,他又出现了一次,戴着一个银色的面具,给沉鱼送了一根腰带作为贺礼。那根腰带是天机门的秘宝,外表像腰带,一摁机关,就成了一把软剑。
放下腰带,水临月又鸿飞杳杳。沉鱼气哼哼的将软剑扔在地上,将这个师兄骂了三十四遍。
然而,当天机公子这四个字出现的时候,沉鱼还是一如既往的关心。尽管她并不明白水临月到处乱跑的目的是什么,但是每次听到水临月大展神威的故事,她就忍不住喜笑颜开。
然而,今天是例外。
“炸药?”沉鱼脸立马就白了。“水师兄武功再强,也不是炸药的对手……李广寒……”也来不及将衣服整齐穿好,她拿出了软剑就要跑出去;研墨脸色惨白,惊叫道:“小姐,你大病未愈,再说,你的武功,本来就不及水公子的一半,你跑出去,赔上自己不说,还要拖累水公子!”
沉鱼抖了一下软剑,立即明白,研墨说得是对的。也来不及埋怨自己,当下立马说道:“研墨,去将风亦寒留给我的烟花,点起来!注意不要落入别人的眼睛……希望风亦寒这个江南第一刺客的名字,不是白来的!不管怎样,我先去那边看看……”
研墨才记起,当年分别的时候,风亦寒曾经给小姐留下了几枚烟花。小姐前往大新的前夕,他也曾传话告诉说,他也会前往新都。只要小姐愿意,他会进入新国皇宫,将小姐带出来——不管新国皇宫是龙穴还是虎山。
小姐听完只是一笑,研墨听完也是忍不住笑。风亦寒不知道,小姐也是天机门的传人,武功虽然不及天机公子水临月,与风亦寒相比也略有不及,但是要出入新国皇宫,还不是很难的事情。
没有想到,现在,居然要向风亦寒求助了。
研墨知道小姐已经不能劝解。跺脚道:“小姐小心!”
但是沉鱼还是没能靠近水临月所在的那座宫殿。银甲武士发现了她,将她当作迷路的慌乱宫女驱开。沉鱼发现,即使自己靠近水临月那座宫殿,自己也不能与水临月并肩作战,因为重重的银甲武士会阻拦她!自己能从银甲武士中杀出一条路与水临月会和,自己也只能成为水临月的拖累!
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攻敌所必救!转移敌人的注意力……或者,师兄会有更多的机会!
宫殿的屋脊上,响起了萧楚越嘶哑的声音:“皇上,动手!”
就在这时,最靠近萧楚越的一名银甲武士,动手了!
他挥出的是一根长长的鞭子,鞭子一头如人的身子一般灵活,他将萧楚越的身子,高高卷起!
李广寒果断的挥手!几十名银甲武士手中火箭射出,他们的射击对象不是天机公子,而是天机公子下面的一处屋檐!
轰然一声巨响,烈焰冲天而起!
整座宫殿一瞬之间倒塌,附近的树木全都仰面扑到!
火药!
如果不是亲眼看见这样一幕,天下几乎没有人会相信,火药的威力居然可以达到这个地步!
站得最近的银甲武士,武功稍微弱些的仰面倒下,武功稍微强一些的,身形也摇摇欲坠。
就在那一刹那,几乎所有的人都相信,天机公子,被公推为天下武功第一的天机公子,将毁灭在这次没有任何悬念的暗算之中!
然而,天机公子就是天机公子!
就在火焰腾起之前的一刹那,很多人看见,一个白色的人影,在屋脊上窜起;他前进的速度,简直无以复加!
他选择的方向,是远离火药中心的方向!更惊人的是,他右边腰下,还抱着一个人!
那个人是谁,没有任何悬疑,肯定是萧楚越!
李广寒已经看见,萧楚越已经被一名银甲武士卷起,他一定能逃出这场爆炸;但是他没有想到,就在那一刹那之间,天机公子还是从那名银甲武士手中,抢到了萧楚越!
而且,挟持着萧楚越,在间不容发之际,跃出了爆炸圈!
在那一刹那之间,李广寒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转头问身边的侍卫:“他抢到了萧楚越,为什么不转身将他扔下?”
侍卫说:“或者,皇上,他是想借萧首领来阻挡皇上的围攻吧!”
李广寒点点头,又摇摇头。这的确是最大的可能,但是,对于天机公子这样的人物来说,这是最不可能的可能!
挟持人质是最简单的办法,但是天机公子已经见识了李广寒的决心——挟持一个萧楚越,根本无法阻止李广寒的决心!天机公子明白这一点,他不会做无用功!
而且,在那样千钧一发的时刻,带着一个萧楚越,大大影响他逃窜的速度!而在爆炸即将到来的情况,速度,直接关系着他的性命!
李广寒沉声下令:“银甲武士,全线格杀!不须有任何顾忌!”
天机公子带着萧楚越,才刚刚离开爆炸现场,就必须面对银甲武士的格杀!
而事实上,天机公子跃起的一刹那,银甲武士的格杀就已经开始!
无数的箭镞,无数的奇形怪状的暗器,在夜色中闪着寒光!
天机公子带着萧楚越,刚刚跃上另一重屋脊,就面对着刺猬的命运!
在这时候,所有的练武之人看见了一个奇迹,一个他们曾经认为永远不可能出现的奇迹!
天机公子在半空之中,完成了一个漂亮的回旋,而回旋的同时,他的衣袖卷起,将所有的箭镞与暗器,都收归衣袖之中!
而他的衣袖,却没有半点破损!
这才叫做真正的高手,真正的王者!
就在那一刹那之间,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忘记了该如何行动!
然而,有一个人没有忘记自己该如何行动!
这个人就是萧楚越。
在皇帝确定要留下天机公子的时候,萧楚越立即请求了最危险最艰难的任务。应该说,皇宫之中,身手类似萧楚越的人不是没有,作为皇帝最亲近的侍卫,他不该向皇帝请求这个简直是九死一生的任务。
然而,萧楚越还是开口了,而且,是不假思索的开口了。
皇帝,也准许了,而且,也是不假思索的准许了。
很奇怪的事情。如果用道学家的眼光来看这件事,或者可以用“忠诚”“热血当头”“将生死置之度外”之类的词语来评判萧楚越。
然而事实不是如此。
就在那片刻之间,萧楚越却是很明白,自己只有一个选择。那是皇帝所需要的选择,而自己,也不反感这个选择。
沈美人受伤,或者可以说是意外。但是沈美人中毒的事件,却不是意外。
小御医的话证明了自己的姐姐——皇后萧翎有最大的嫌疑。皇帝陛下将所有的罪名都安在杨御医身上,硬生生将这个案子终结,那是看在萧家以往的功劳份上,看在萧家的忠诚份上。
然而,小御医的离奇被杀,却使这个案子不审自明。整个皇宫的人,都将从小御医的死亡中看到这个案子的真相。
这不是最严重的。
最严重的,是那个刺客。
萧家一而再再而三派人进宫杀人……
皇帝陛下会没有想法吗?
第一次与第二次,相隔还没超过半个月。半个月中,接连不断的派刺客来杀人,先杀皇帝宠爱的美人,再杀正直敢言的御医。
皇帝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
皇上已经再也容不下萧家!等今天这一场结束之后,皇帝将如何收拾萧家?
姐姐的飞扬跋扈,叔父的不知收敛,已经为萧家敲响了丧钟。而我,萧楚越,看明白这一切的萧楚越,将无从选择!
既然皇帝陛下需要这样一个人,那就让我去吧,为皇帝陛下去死吧。而且,与那个传奇的人物一起葬身在废墟之中,也不枉此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