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鱼镇定下来,看着李广寒:“皇上,民女想要知道,民女有什么能耐,让你如此失态?”
“大胆!”又有责问的声音。来自谏议大夫。
“因为你值得。”李广寒笑声划破了大殿,“用十万大军去索要你,朕认为值得。”
“就因为民女的美丽?”沉鱼冷冷问话,“就因为民女的这副皮囊?”
对着沈沉鱼的眼睛,李广寒突然激灵灵打了一个冷颤。
沉鱼的眼神,不是利剑,也不是利箭。然而那眼神里,却有着令李广寒无所遁形的东西。似乎是薄薄的刀片,将李广寒的外在,一层层的削离。
李广寒干笑了一声,说道:“美人倾国,难道不是?”
沉鱼淡淡说话:“民女何其荣幸!”声音里,居然出人意料的不包含任何嘲讽。只是疲惫。似乎是八十岁的老人,面对着力所不能及的事情,那种万念俱灰的疲惫。
李广寒听沉鱼服软,不由心中喜悦。目光转向身边的太监,太监立即展开早已准备好的圣旨,尖着公鸭嗓子念道:“楚女沈沉鱼,册封为美人,居花朝轩……”
沈沉鱼站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边上的管事官员,眼睛里几乎喷出火来,恨不得烧向沉鱼的膝盖,将沉鱼的膝盖烧弯了下来。
沉鱼没有反应。眼睛看着地下,肩膀却是微微颤抖。
管事官员再也忍耐不住,再次低声喝道:“大胆,还不谢恩?”
沉鱼抬起眼睛,望着管事的官员,嘴角翘起,露出淡淡的嘲讽:“谢恩?感谢他将我抢了来?感谢他为我发动了一场战争?感谢他为我牺牲了三万无辜的性命?”
管事官员低声道:“你不要命了!”却听李广寒朗声笑道:“你恨朕!无妨!朕喜欢你这样的性子——纵是百炼钢,朕也要将你化作绕指柔!你等着!”
沉鱼笑了——笑了。
所有的人,面对着沈沉鱼的人,目光都不由定住——那是怎样美丽的笑容啊,那是怎样令人心酸的笑容啊——
如同最美丽的百合,在风中,一瓣一瓣,慢慢凋零。
微微鞠了一个躬:“谢皇上如此抬爱。楚国被俘虏的军士,听说都已经放回去了?为一个女子如此,民女纵然再恨皇上,也要对皇上说一声谢谢。不过,陛下,您以为,身上背负了三万条性命,民女还能自在的接受陛下的任何宠爱?”
沉鱼再次对上李广寒的目光——冷沉沉的目光,李广寒不由突口而出:“拦住她,不要……”
李广寒到底迟了一步。沉鱼已经拔下了头上的簪子,刺向自己的咽喉——咽喉!
跪在后排的丫鬟研墨,尖声哭叫:“小姐!”扑上前去!可是,她的位置,实在太远!
就在研墨哭叫的时候,跪在沉鱼身后的一个白衫楚女,已经出手!
那白衫楚女如同一只大鸟,疾飞而上——千钧一发之际,终于抢下了沉鱼手中的簪子!
那簪子已经刺进了咽喉——幸好,入体不深,未伤及重要血管!
而几乎同时,李广寒也从御座上飞身下来——来不及收住身子,他几乎与云墨岚撞在了一起。
再也顾不得什么,研墨扑上前来,抱住沉鱼:“小姐,小姐!”
沉鱼笑了一笑。不再争执,将手里的金簪递给那白衫楚女:“你喜欢这金簪,就送了你吧。”竟然似是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般。
白衫楚女望着沉鱼,眼睛里是心痛,还有——质问。只是沉鱼脸色,转变实在太快,她竟然有些手足无措的感觉。
李广寒看了白衫楚女一眼,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白衫楚女跪下:“回皇上,奴婢云墨岚。”
李广寒的心神显然不在云墨岚身上:“很好。从今天起,你就是沈小姐的贴身丫鬟,护卫她的安全。有什么事情,及早报告。”
云墨岚遵令。
李广寒目光再次望向沈沉鱼。与一般要寻死觅活的女子不同,沉鱼现在的神色,冷静的可怕。脖子上淡淡的血痕,她并未伸手去擦拭。就这么站着,似乎方才要自杀的是别人,她,不过是一个冷静的看客而已。
吞了一下自己的口水,李广寒这才发现,自己嗓子发干发涩,简直说不出话来。好久,才说道:“今天晚上,花朝轩候驾。不要再想什么死不死活不活的问题,楚孤鸿不值得你这样。如果你死了,我会发动第二场战争,直到将你那个楚孤鸿,俘虏了过来帮朕喂马才罢休。”
楚孤鸿不值得我这样?沉鱼微微冷笑——那桩还没有提出来的婚事,知道的人还真不少呢。连大新皇帝居然也知道——或者,是为了这个目的才索要我?将大新皇帝曾经内定的皇后要过来,多折辱楚国面子哪——幸好,他们不知道白将军的事情。“楚孤鸿?”沉鱼笑了,笑声里是不能掩饰的凄凉,“一个连自己的女人都没有胆量保全的女人,皇上,您以为,民女与他之间,还有什么恩义可言?民女会死,但是绝对不是为了他死。皇上不要妄下断言,坏了民女名声。”
“好好好!”连说了三个好字,李广寒鹰隼一样的目光望着沉鱼:“那么,你告诉朕,你为什么自杀?”
“因为不敢承担三万多条性命,不敢承受祸国名声。”沉鱼的目光,居然再次对上了李广寒:“皇上,您以为呢?”
李广寒哈哈大笑:“我所认识的沈沉鱼,绝对不是为人言而活的人物!”
“人言可畏。”沉鱼的目光里居然有一丝无奈,“民女已经成了楚国的祸国妖女,不想再祸乱新朝后宫。皇上今日言行,骇世惊俗,明天早上,殿堂之上,谏言将堆积如山。后宫之中,想必也不会再平静。与其那时才被处死,不如今日我自己就死,也免了一重麻烦。”
说到后面,沉鱼的眼神,再次渐渐平静,再无波澜。方才所说的,似乎只是别人的事情,似乎只是寻常的琐事。
李广寒望着这个少女——第一次,产生了有心无力的挫折感。转过身,冷冷下令:“你给朕记着——乖乖守在花朝轩候驾吧。如果朕不说让你死,你却死了——你要知道,楚国会因为你,死更多的人!”
“想必,新朝也会死很多人的……”沉鱼淡淡说话,居然破天荒的深深一福:“花朝轩在哪里,民女可以走了吗?”
李广寒气结。沉鱼目光转到研墨的身上:“研墨是民女的贴身丫鬟,希望她可以与民女住在一起。”
李广寒点了点头。沉鱼这样冷静的样子,反而更使她放不下心。眼睛转到跪了一地的楚女身上:“从今天起,你们分一半贴身服侍沈美人。还有一半,分到各宫效命——小心服侍着,记住,如果沈美人有什么意外,所有的楚女,都立即处死——听到了没有?”
所有的楚女,连连磕头。李广寒这才满意,点头,挥手。知道他意思的太监,急忙将众人都带了下去。
“皇上!”谏议大夫苏郁踉踉跄跄上殿,未曾开言,已经是老泪纵横:“皇上,今日举动……”
“朕知道今日举动荒唐。”李广寒挥了挥手,“只是,此女不同寻常。”
苏郁道:“臣也知道此女不同寻常。然而女色只是女色,皇上切不可……”
李广寒眼睛在另外一群欲言又止的官员脸上掠过:“你们意见也是一致?”
李广寒目光下,有两名官员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步。其中一名官员就开了口:“后宫之事,乃皇上家事。臣等无有意见。”另外一名官员却上前一步:“臣以为,既然沈美人已经心存死志,皇上就该全其所请,亦可传为千古佳话。”却是翰林学士冷瑜。
此言立即得到谏议大夫的认同:“正是。百年以来,士风不振。沈美人此举,却正可激励世人。女子尚有气节,何况男子?何况是儒门冠客?”
“何况,沈美人性格刚烈,如若留在皇上身边,只恐对皇上不利。”说话的是宰相萧潜,“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皇上万万不可留下此女。”
李广寒冷冷的目光在一众臣子身上掠过:“其他人,还有话说吗?”
又有两个臣子悄悄后退。
李广寒望着眼前的臣子们——无声无息的叹了一口气。说道:“萧爱卿,冷爱卿,苏爱卿,嗯,萧护卫,你们几位留下。其他人,散了吧。”
其他人按序退出。苏郁却是一刻钟也等待不得:“请皇上赐死沈美人,以全其忠君之心。”
李广寒摇头,说道:“萧护卫,你是最知道孤的心意的,你先解释一下吧。”
“萧护卫”名叫萧楚越,是李广寒的贴身护卫。听主子吩咐,立即说话:“臣不敢妄自揣测皇上的意思。这次南征,本来是想要为千秋万代计算,统一南方。然而天算不如人算,却没有想到北方居然发生了叛乱。尽管胜利在即,然而国力有限,不能两头开仗。所以,皇上不得不放弃南楚。但是放弃也必须获取最大利益,皇上于是向南楚开出了天价,没有想到南楚居然一口答应,我们这一仗虽然没有达到预定目标,却也勉强算是达到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