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乱哄哄的时候,却听见外面传来夏有利那又尖又利的声音。想容连忙将桌子上一片狼藉都收拾了。一群人连忙迎驾。李广寒看见桌子上残余的些许汁水,怔了一下,说道:“你身上有伤,不要乱吃东西。”
沉鱼道:“皇上教训的是。这是皇后娘娘送来的,又是瓜果,本就有养颜效用的。不过臣妾也未曾吃,这些东西,臣妾也不是最喜欢的。这几日秉承御医吩咐,不是御医下的食方,臣妾都不用。”
李广寒笑了一笑,说道:“你前日说的治兵之策,我还要与你理论一番。”
沉鱼笑了一笑,说道:“皇上请赐教。”
李广寒拿过一张纸,说道:“照你所说排列的鹰隼阵,中军如刀,两翼为护;如果敌人先攻两翼,那该如何?”随着画出一个阵形,说道,“两翼力量,远远不如中军。如果敌人集中力量,先攻击两翼,该如何敌对?”
沉鱼沉吟道:“皇上,兵家用兵,绝无定势。如果敌人先攻击两翼,那何不将两翼转化为刀?”很顺手接过了李广寒手中的笔,拿着在纸上勾画起来。
她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指尖碰到了李广寒的指尖。
就在自己的指尖碰上李广寒指尖的一瞬间,李广寒的脸色,竟然有些不正常。
谈论一番,又是半个多时辰。这边夏有利提醒:“皇上,阅军时候到了。”李广寒才如梦初醒,急忙起来要走。沉鱼急忙送出。
李广寒走了,沉鱼又坐下来,拿起笔,勾画出两张阵图。
两军战斗,其实还是实力的比拼。阵势什么的,其实没有多大作用。不过,李广寒最感兴趣的,还是阵势,自己就先与他说说阵势吧。
望着自己手中的笔,沉鱼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刚才——最初的时候,自己这笔,是从李广寒手中接过来的?
自己很自然的从李广寒手中接过笔……
而且,自己的指尖,似乎还碰到了李广寒的指尖?
自己居然如此自然的从李广寒手中拿过一支笔……
不觉想起方才李广寒离开的一刹那。李广寒告诉说:朕要封你为妃。
李广寒说:没出息。
那样的眼神,竟然是极温和的……
沉鱼望着手中的笔,心湖不自禁动荡起来。
动荡了片刻,随即沉静下来。李广寒对我温和,那是应该的,因为我是他的臣子,最有用的臣子。
我的局已经设下,绝对不允许出现任何纰漏。
李广寒的笑容渐渐淡去,沉鱼的面前出现了镇北关外的情景。她不曾亲眼看见,但是她却也能想象到,是新人拿着利刃,斩杀了无数的楚人。
我是一个楚女……而且,我是天机门的掌门人。现在我身上担负着的,是整个天下。
研墨在边上侍奉笔墨,忍不住问道:“小姐,您立下这样大的功劳,皇帝居然还没有表示?”
沉鱼笑了一笑,说道:“怎么没有表示,这不是表示吗?每天往这边跑一趟,御医是最好的,药也是最好的。”
“可是,您的地位……”
“皇上要给我地位,也要先将前面的位置腾空是不是……”沉鱼笑了一笑,说道:“现在,位置终于腾空了。我想,皇上与皇后的金花册封,也该在今天了吧。”
沉鱼不想再说下去,研墨也没有再问,细心的捂上一炉子檀香,就不再打扰沉鱼思路。
沉鱼看着袅袅的檀香,不由笑了一笑。收起思绪,写了起来。
正援笔写着,却听见外面禀告:“安御医求见,小姐,该换药了。”
是研墨。也只有研墨,再这样的情形下还是坚持将自己叫做“小姐”。想容也曾向研墨提醒,然而研墨却依然如故。因为研墨知道,沉鱼心中,最稀罕的还是这个小姐的称呼,而不是什么美人,什么娘娘。
沉鱼不将自己当做李广寒的娘娘,对于新国的宫殿,她没有任何归属感。
她只是沉鱼,只是研墨的小姐。在这茫茫的新宫之中,她是研墨的唯一依靠,研墨也是她唯一的依靠。而那个“小姐”的称呼,正在这个四处陷阱的新宫之中,一次又一次的强化她们之间的关系,让沉鱼感觉到温暖,让研墨感到安定。
沉鱼笑了一笑,说道:“今天该换药了……嗯,今天该知道自己的脸能不能恢复原样了。”
尽管早就做出了准备,说这句话的时候,沉鱼的声音还是忍不住带了一丝颤音。是的,她已经将自己的脸蛋算入自己的计谋里,然而到了关键时候,还是忍不住心旌动荡。
毕竟,世界上不爱惜自己外貌的女子是少数,而不爱惜自己外貌的美丽女子,简直没有。
除非世界上有比外貌更加重要的。
安御医弯腰走了进来。沈美人是全皇宫最和气的妃子,但是在沈美人和气的后面,安御医总能感觉到淡淡的威压。在别人都将这个新晋的楚女当作一个运气特好的暴发户的时候,安御医却用他那浑浊的老眼看出,这个楚女身上,蕴藏着一般女子没有的能量。
在那样大火中,能够保持头脑清明,能够找到最好的藏身之处,不但保住自己一条性命,并且保住二皇子毫发无伤,这样的女子,安御医还未曾见过。
沉鱼站了起来,微笑道:“又要劳动大人,真是抱歉。”
沈美人如此客气,安御医自然不能不长眼色。急忙鞠躬道:“为娘娘效力,是分所应当。”
沉鱼道:“今天可以拆除包扎了吧?”
安御医道:“正是。”上前道:“请娘娘在椅子上坐下。”
沉鱼点头坐下,安御医上前,取出随身带来的小银剪,很利索也很仔细的剪开了沉鱼脸上的纱布。
他的手很稳定。是的,宫中御医,研修最好的美容养颜之道。沈美人的脸交给他,而他也有把握让沈美人的脸恢复原样,甚至比原先还要好上三分。
沈美人不是一般的宫妃,又是深受皇帝重视的。如果让沈美人满意,对自己的前程,可能很有帮助。
沈美人的脸露出来了——不可置信的,他手中的剪刀颤抖了一下。
不可能!
沈美人的脸已经结痂。是的,完全结痂了。只是,那痂的下面,隐隐约约露出黑色,非常浓重的黑色!
那黑丝,已经纠结进沈美人脸庞的肌肤里。
也就是说,沈美人脸上的痂即使褪尽,痂的后面,也是一片瘆人的黑色——难以褪尽的黑色,任何名医见了都要束手无策的黑色!
在安御医的身后,研墨也发出了一丝低低的惊惶的叫声!
沉鱼已经从安御医那惊惶的脸色里看出异样。眼睛里终于掠过一丝惊慌的神色,她深呼吸了一下,竭力镇定:“御医,有什么问题吗?”
安御医终于镇定下来,说道:“娘娘的伤,估计要过几天才能好。让臣下给娘娘包扎好,过几日再看吧。”
沉鱼镇定的目光在安御医的脸上缓缓掠过,安御医的身子,不自觉打了一个哆嗦。沉鱼清清朗朗的声音响了起来:“安御医,难道是治疗出了问题?”
安御医的手忍不住颤抖起来:“娘娘,不会出问题的……”
沉鱼笑了一笑。脸颊的半边黑痂随着微笑抽动,竟然叫安御医如此惊慌!慌乱了片刻,安御医才说道:“美人娘娘,最近吃了什么东西,不知能否给在下看一看?”
沉鱼不回答安御医的话,只吩咐:“研墨,将镜子拿过来。”
研墨口中答应着,身子却没有动,说道:“娘娘,不要看了吧。没有什么的,过几天痂退了,也就好了。”
沉鱼突然站了起来,推开了挡在身前的安御医。其实安御医也不能真让沉鱼来推,沉鱼的手接近的时候,他就先往后退了。沉鱼伸手,就拿起了桌子上的铜镜。
铜镜里的少女,脸上春风不再。
安御医战战兢兢的站在后面,等着美人那惊惶的、声嘶力竭的叫声或者哭声。也等着竭力为自己分辨的机会,心里已经想好了为自己分辨的措辞。
可是,没有。
沈美人并没有说什么话。只是深深叹息了一口气,说道:“看起来,我的运气不太好。”对安御医道:“已经结痂了,再上药似乎也没有什么意义了。不必再包扎了,就这样裸露在外面,似乎还好一点,您说是也不是?”
安御医道:“娘娘说的是——臣下——在下——”
沉鱼的眼睛里掠过淡淡的忧伤,说道:“你不要惊慌,我不是不明事理的人。你回去吧……我脸上的事情,先不要告诉别人。”
安御医道:“娘娘先给我看看这几天的食谱——臣下——已经设法挽救!我一定设法挽救,一定可以恢复的,一定!”他的声音已经激动变形,整个身子也哆嗦发抖。
沉鱼笑道:“算了。外貌……不能恢复,也就算了。我会告诉皇上,不关你的事……”
安御医不知说什么才好。沉鱼又吩咐研墨:“叫想容来,将这几天的食谱交给安御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