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鱼的脸已经紫涨得通红，然而眼睛中的神色，却是一贯的平静。
恍惚之中，李广寒似乎看见了楚孤鸿在冷笑。李广寒没有见过楚孤鸿，印象之中，楚孤鸿就是一个白面书生文弱无比的相貌；然而现在，那柔弱无比的面孔却变得无比凶恶无比残忍：“你看着吧，你打了胜仗又如何？你将沉鱼夺走又如何？沉鱼是朕的，沉鱼就是朕的！不管怎样，沉鱼就是朕的……你抢不走！”
“不要胡说八道！”李广寒连声怒喝；耳边，却传来了一个侍女尖利的声音：“皇上，皇上，您要杀了娘娘了！”一股极大的力气从自己的手上传过来，硬生生将他的手扳开。李广寒这才如梦初醒，松开了双手。
面前是一个宫女，正胆怯的望着自己。那——似乎是花朝轩的领头宫女，名字叫想容？
李广寒冷冷望着沉鱼，一脚将面前碍事的宫女踢开。沉鱼递给想容一个歉意的微笑，示意她离开。
沉鱼递给想容的微笑再次点燃了李广寒的怒火。再次上前，抓住了沉鱼的肩膀：“告诉我，你是故意的，是也不是？”
沉鱼望着李广寒，悠悠叹息了一声，说道：“皇上，您为什么要如此聪明呢？”
李广寒手指深深嵌入沉鱼的肩膀里——沉鱼的肩膀是如此的瘦弱，简直是弱不禁风——他收起心中一闪而过的异样感觉，冷声道：“你为什么一定要毁了自己的容貌？为什么？”
沉鱼收起笑容里的倔强，深深叹息了一声。好久，才说道：“臣妾这样做，皇上还不明白吗？”
李广寒恨声道：“明白，朕明白！朕完全明白！你……是用这种方法，来拒绝朕！”
沉鱼缓缓摇头：“您错了，皇上。”脸上是一片淡淡的惨然，“皇上，您难道不知道，臣妾虽然明白那菜里有毒，却是不得不吃吗？只要不碍着臣妾的性命，臣妾就会毫不迟疑的吃下去……因为，臣妾实在耐不住这接二连三的算计，臣妾已经告诉过皇上了，臣妾没有耐心……对付这样的算计。”
李广寒咬着牙：“因为没有耐心，所以可以牺牲自己的外貌？”
沉鱼低低叹息：“臣妾在意自己外貌，比皇上更在意自己的外貌。然而，如果臣妾容貌不毁，留在皇上身边，定然有臣子上书说美色祸国，臣妾给皇上献上的国策兵策，也定然会因为臣妾容貌之事而被人怀疑，从而被搁置。而臣妾容貌若毁，而皇上用臣妾的策略富国强兵，人只会说皇上有识人之明，而不会怀疑皇上是贪恋美色……这么简单的道理，皇上难道不明白吗？”
沉鱼的声音低低的，简直是在呻吟：“皇上……不要疑心臣妾！臣妾并不如您所想……臣妾既然决定效忠，那么一切都必须站在臣子的角度为皇上考虑……要怪，只怪臣妾只是一个楚女，而皇宫之中皇宫之外，都是怀疑的目光！为了保护臣妾自己，也为了保住臣妾的希望臣妾的心愿，臣妾只能牺牲自己的容貌……而皇上，竟然因此疑心臣妾！”
沉鱼抬起眼睛，眼泪像清泉一般缓缓流下：“皇上……赐死沉鱼吧……如果觉得您的权威已经受到质疑，您无法再忍受沉鱼的胆大妄为的话。沉鱼这几天已经整理好了一本书，沉鱼所知道的练兵方法，全部都在其中，如果皇上觉得还可以一用的话……”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李广寒突然非常粗暴的打断了沉鱼的说话。喘息声渐渐平静，他突然捧起了沉鱼的脸，轻轻吻着沉鱼脸上非常丑陋的疤痕。
沉鱼的全身都已经僵硬了，有片刻的时间，她简直不知道该如何动弹。
李广寒的亲吻，只停留在沉鱼那丑陋的疤痕上；他并没有进一步的深入。沉鱼僵硬在那里，心突然扑扑乱跳，不知在想些什么。
李广寒松开了沉鱼，低低看着沉鱼的眼睛，低低叹息道：“你……你叫朕说些什么！朕知道，你的话里一半是谎话……然而，你总能找出理由来，让朕怜惜你，让朕舍不得杀了你……”
沉鱼望着李广寒，眼睛里有着晶莹的泪痕：“皇上……臣妾……说的，或者不完全是真话，然而皇上，您也知道，这样的情况下，臣妾除了任凭她们毁了臣妾的容貌，没有其他选择……而且，臣妾也已经分析过……如果有一个不需毁容的理由，沉鱼定然会保护自己……”
李广寒深深叹息了一声，说道：“你为什么会是一个楚女？你为什么会是一个楚女？”
沉鱼微微叹息：“皇上，这就是命……臣妾定然好好辅佐皇上，帮助皇上练出一支精兵……用以报效皇上。”
李广寒突然推开了沉鱼，转身就往外面走去。突然又回过头，望着沉鱼：“准备好，今天晚上接驾吧……”
沉鱼低声叫道：“皇上！”
“今天晚上侍寝……”李广寒眼睛盯着沉鱼，“你已经毁容，如果朕因此冷落你，只怕全皇宫的人都会爬到你头上来拉屎拉尿。今天晚上侍寝，不能再拖延了。”
沉鱼低声道：“皇上，您不会忘记我们的约定！”
李广寒淡淡说道：“你放心，朕拥有三千佳丽，如你一般美貌的，至少也有十七八个。现在你的脸变成这样，朕对你，更不会起什么色心了。”
最后半句话里，“色心”两个字被咬得很重。不知怎么，沉鱼心中有些愧疚。当下低低叹息了一声，没有说话。
李广寒……
李广寒不曾因此罪我。尽管我的理由漏洞百出，但是他还是不曾怪罪我。
甚至，还为我着想……继续为我制造受宠的迹象。
消息很快就传递了出去，平妃与云墨岚先后前来。平妃温言抚慰，沉鱼自然感激。云墨岚看平妃去远，看着周围已经没有闲杂人等，突然开口说道：“妹妹倒是要恭喜姐姐了。”
沉鱼一怔，问道：“妹妹所言为何？”
云墨岚微微冷笑：“妹妹知道，姐姐心中念念不忘的人是谁。姐姐苦心孤诣，费尽心机，先将自己弄进冷宫，又将自己毁容，又是为了什么。姐姐，您难道不知道，国家需要我们做什么？你……根本忘记了自己是哪个国家的子民，你根本忘记了……他曾经郑重交托给你的事情！你如果真正忘记不了他，你就应该将他交托的事情办好……你现在倒是轻松了，再也不用拿自己的身子来服侍自己不喜欢的人了……但是，他交托的事情呢，您准备怎么办？”
云墨岚的脸色是温婉的，但是声音，却终于显露了她的内心。那个惶急的女子啊……
沉鱼恍然想起，那个春风一般的脸庞。是的，那个脸庞，叫人迷醉，叫所有的人迷醉——就在那一瞬间，我也曾答应，帮他做间谍。
然而，当我决定毁了自己容貌的时候，却是与那个笑容无关。那是因为……我不想在我不喜欢的男人身下，婉转呻吟。
这与守节什么的，无关。
只是，这么可笑的理由，自己无法与云墨岚解释——轻轻握住了云墨岚的手，说道：“墨岚，相信我。我没有忘记那个承诺……毁掉容貌，也是迫不得已。我已经很小心了……”只不过声音，却有些软弱无力。
“姐姐这话说得很勉强……”云墨岚抽出了自己的手，说道：“姐姐既然已经得偿所愿，那就将这花朝轩当作隐居之所吧。前面是风是雨，我云墨岚自己一个人去承担……”
“墨岚……”沉鱼终于将自己的话说出来，“李广寒这样的人，可能用美色来迷惑？你我都算得上是美女，然而，依靠你我的美色，可将他迷住了没有？”
云墨岚说不出话。沉鱼眼睛飘向了非常遥远的空间，说道：“既然不能用美色将他迷住，那么我毁掉不毁掉容貌，也就无关紧要了，是也不是？”
“可是，丑陋的外貌……”云墨岚的声音冰冰冷冷，“美女或者不能将李广寒吸引住，然而丑女就更无希望。”
沉鱼不由微微一笑，说道：“李广寒方才说了，今天晚上要我侍寝。”
云墨岚的呼吸一下子急促了。片刻之后才说道：“不可能！你如此美貌的时候，他对你秋毫无犯；现在你容貌尽毁，他却要你侍寝！”
沉鱼笑了一笑：“妹妹，这是真的。”
云墨岚不说话了。好久才说道：“既然如此，姐姐，好自为之。”
姐姐，好自为之。
云墨岚走了，带着一阵风，走近渐渐重起的暮色里。
沉鱼微笑着，摇了摇头。云墨岚的一番话，让她郁闷，然而沉鱼已经学会了自我调整。自己已经选定了自己的前进道路，那么就没有必要因为他人的责怪而改变自己。
朝雨潇潇洒庭前，伯劳声里思如烟。一夜好睡，听着外面的伯劳声，沉鱼就是不愿意张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