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墨苦笑道:“小姐,我正不明白,要问你呢。你的练兵,我也能看出点门道来。但是为何要设置政治处?每日与士兵们讲述什么‘忠君爱国,大新第一’?”
研墨说的,是一件小事。沉鱼选了军队中几个老成又忠于皇帝的小军官,设立了“政治处”。政治处的事情很简单,每天晚上组织士兵们学习训话。在研墨看来,那些学习训话,与和尚每天例行公事一般的念经也没有多大的区别。
沉鱼笑道:“研墨,你可知道,这军队是谁的军队?”
研墨皱了皱眉头,说道:“自然是皇上的军队。但是皇上已经给你了……”
沉鱼道:“是皇上的军队。即使交给我,还是皇上的军队。你想啊……这两千人马里,能没有皇上的心腹耳目?放心交给我,定然是做了准备的。所以,我就乖乖的给皇上训练军队……给皇上训练一支真正忠于皇上的军队。必须要让士兵们知道,在将帅之上,还有皇帝……”
研墨皱眉道:“小姐,我觉得,你接了这两千人之后,就变得有些怪怪了。您……该不是想要……”
沉鱼轻轻搂住了研墨,低声说道:“研墨……我也不知道。不知不觉之间,我的想法变了……李广寒,确实是一代英主。他居然有这样的胆量这样的气魄,一口气给我两千士兵。不管我是怎样的想法,我都不能将他两千士兵据为己有,君子做事,当有原则……”
研墨皱眉道:“小姐,我知道你的意思。皇帝……对你,是越来越好了。居然肯将军队给你,你……有什么士为知己者死的意思是也不是?”
沉鱼低低叹息,没有说话。
研墨道:“小姐,你如何决定,我不能干涉。但是,小姐,你也知道,李广寒对小姐,也不是完全的信任。你刚才还说过,两千人的军队里,他定然安排了耳目。既然这样,您感动什么呢?不要将别人的假意当做真心,您早就教训过我了。”
沉鱼低声道:“是的,他给我兵,他让我给他练兵,主要的目的,还是为了我的才能。但是不管怎样,敢用一个女子练兵,这个李广寒,他的胆魄,是历代帝王中少见的。或者……”
研墨半日才说道:“既然小姐认为他是一个好人选,那就改变初衷全心全意辅佐他如何?反正你该行动的都还没有行动,您怎么做,都可以选择……”言辞之中,竟然有些酸酸的味道。
沉鱼低声道:“他纵然是千般好处,怎奈何他是个暴君!何况,水师兄还死在他手里……我如果真成了他的臣子,水师兄泉下也不能瞑目。我只不过想,全心全意帮他训练出一支属于他的军队,也算是报答他的知遇之恩了。”
研墨沉默,半日,幽幽叹息,说道:“你太优柔寡断了。小姐,你这样的性格,如何争霸天下呢?”
沉鱼突然豪迈起来,说道:“我为什么要争霸天下!我可以站在争霸着的身后,帮他筹划……”
研墨冷冷道:“您帮哪个霸主筹划?”
沉鱼一怔,自己无意之间的一句话竟然显露了自己的心声!帮争霸者筹划——自己心底最想帮的人,除了李广寒,更有何人?
一刹那之间,心中波涛汹涌。
研墨见沉鱼沉默,不由心中怜悯,轻轻抚摸着沉鱼的脊背,说道:“小姐,不管如何选择,你要做好主意才是。”
沉鱼咬牙,说道:“我决定了。李广寒性格暴虐,不是一个统治天下的好君王——既然这样,我只能选别人!先看楚国的楚孤鸿吧——看这半年来,他有什么举动!如果他有励精图治的样子,我就给他做个间谍又如何?如果楚孤鸿不行,那我就联络西蜀的君梦凝,共同逐鹿!如果君梦凝拒绝,那我完全可以自己培养一个君王,培养一个我需要的君王!李广寒不是有两个儿子吗——不对,三个!三个儿子,对我都没有恶感。花上几年时间,培养一个李广寒的接班人!等李广寒将天下打得差不多了,我再扶持他的儿子取而代之!如何?”
沉鱼的脸色,有些苍白。研墨心中明白,低低叹息道:“小姐,您是自己钻进迷障了!这一刹那之间,来了这么多主意……您心中,根本没有主意呢,小姐!”
“我有主意的。”沉鱼的语气转向坚定,“研墨,你……要记得提醒我!白将军要我给他做间谍,我答应过他,这事情也不能忘记了……”
研墨一怔,道:“白将军要你给他做间谍?什么时候的事情?小姐,你从来没有与我说过。”
沉鱼道:“是来新国路上的事情。你还记得吗,那路上,风亦寒将我带出龙船,说要救我出去。我与风亦寒分说明白,风亦寒转身走人的时候,白将军赶来了……”
研墨完全呆住,好久才说道:“小姐,那时候,您的龙船还没有进入大新国界。您还没有进入大新国界,李广寒如何肯将白将军放回来?小姐……我想,我们遇见的那个人,根本不是白将军……”
沉鱼根本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一下子被研墨点破,一时间,只觉得头脑中轰轰作响。
那天,在及腰深的长草里,沉鱼已经心碎过一次。就在自己答应给他做间谍的时候,沉鱼已经决定,将这个人在自己的生命力抹去。
不会再为他欢喜,也不会再为他悲伤。既然他要求自己为他做间谍,那就为楚国做点事情吧,也算是对过去的一点回报。
但是,沉鱼根本没有想过,与自己交往的那个人,很可能不是白池中。那个人,是个骗子!
骗子!——这个骗子,是谁呢?
一刹那之间,天地也在旋转。
沉鱼扶着桌子,站定了。
既然决定将那个人丛生命力抹去,那么自己根本没有必要如此悲伤。他欺骗也好,不欺骗也好,自己根本没有必要在意。沉鱼告诉自己,一遍又一遍冷静的告诉自己。
这个世界上,根本不存在真正的感情。所有的少女所梦想的感情,都是欺骗,都是利用。沉鱼冷冷的想。
那个人。不是白池中,那会是谁?
气度高贵。可以出入皇宫。可以在皇宫中穿家常衣服。学识修养高人一等。那个人……
名字已呼之欲出。沉鱼却不能将名字说出来——
多么可笑!
自己居然连自己迷恋的对象都没有搞清楚——
突然之间,沉鱼又想起了一件事!
风亦寒。
风亦寒将自己带出了龙船,那个人随后就到。
凑巧吗?
非常凑巧。
世界上应该不存在这么凑巧的事情。
只有一个解释——风亦寒将自己带出龙船,是为了帮那个人做准备。他或者是为了救我,但是更重要的原因,是帮那个人创造与自己见面的条件……
突然之间,什么事情都可以解释。风亦寒来杀自己父亲,不是他临时起意罢?他是刺客,不是侠客。不会因为看见父亲一手遮天倒行逆施于是来打抱不平刺杀父亲。
也就是说,风亦寒背后有人。
现在很明白了。风亦寒背后的人是谁。
救风亦寒的时候,自己只是想要与父亲作对。请求风亦寒帮助的时候,自己也只是将风亦寒当作朋友。
可是……
突然想明白的问题,让沉鱼身子一阵一阵发冷。
沉鱼脸色惨白,彷佛大病过一场似的。研墨担心的抱着沉鱼,低声叫道:“小姐!”
沉鱼突然纵声长笑,道:“也好,也好!”
研墨低声道:“小姐,你哭出来吧,哭出来就好了!”
沉鱼微笑:“我为什么要哭,为什么要哭?至少,我现在还有事情要做,我还有自己的选择,我还没有将我自己的一切输光!年轻总要受点教训,现在我知道自己受教训了,对于将来,不是好事吗?”
接下来的日子,照旧过。两千五百人马,很快就变了模样。不过李广寒所说过的检阅命令,却是迟迟没有下来。
沉鱼用了一点手段,手下的将军士兵,已经完全服了沉鱼。虽然沉鱼显示出来的,还是那娇怯怯的模样。
这天沉鱼将人马分成两组,上附近山峰做实战演练。秦月明胜了一场,得意洋洋。还刚在山坡上喘息,却听见下面响起凄厉的竹哨声。那是沉鱼定下的警报。是下面行宫留守的袁孟达发来的警报!
沉鱼立即带着人下山。袁孟达已经迎上来,来不及施行军礼,就交给沉鱼一块竹片。竹片上只有几个字:猎场被围,速来!
竹片上,血迹斑斑。
沉鱼惊道:“从哪里得来?”
袁孟达身后出来一个人,沉鱼认得,那是李广寒身边的一个小太监。小太监哭诉道:“前天是社日。皇上与诸位大臣出来到猎场附近的地坛祭天地。完毕之后,正要回宫,却突然有士兵汇报说前面出现了白鹿。皇上兴起,就带诸位大臣进入猎场,去追那白鹿。没有想到,萧宰相是存了谋逆心思,竟然在猎场之中安排了刺客!皇上受伤,萧宰相就说是于将军下的手,要将于将军拿下。于将军自然不肯,萧宰相就调动了一部分御林军与地方军队……现在,正在猎场火并!皇上给了奴婢这张竹片,要奴婢来这里找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