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前舒一辰的话还一直旋绕在耳边。
雷以律拧着眉，眉宇间是深深的自责。一阵慌乱的脚步声由远渐近，打破了两人各自的沉思。
“雷先生，2608病房的病人不见了……”
“什么时候不见的？怎么会不见的？我不是叫你看着她吗？”雷以律急跨步上前，恶狠狠地连炮质问她，阴沉的脸色接近吓人。
“我——我有看着她，我见药水快打完了，就去了躺药房，谁知道——”女护士被他暴怒怔吓住，语带哭腔地说，末了，再也不敢吭声。
“现在急也没用，我们分头找。”舒一辰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你留在医院，有消息电话联系。”
说完，雷以律便立马冲进电梯，直接到停车场。
开着车在街上四处寻找，却没有尹维妮的踪影。这么晚了，她会去哪里？无数次拨通那个号码，依然是处于关机状态，公寓，她住过的小房子，还有舒一辰的别墅，一一找遍却毫无头绪。
乐乐！脑中一处地方突闪而过，他踩下油门，车子飞了出去。
偏僻无人的郊区，周围空气在如黑的夜里显得一场的冷，飘忽着鬼魅似若有若无的声音，仿佛是一阵阵凄凉的哭声从远处传来。
掏出口袋内银色打火机，嚓一声点亮火光，照亮幽深分岔的小径，寻着脑中一个月前舒一辰唯一一次带他踏入这里的记忆，脚步不稳地在黑暗中向前摸索，直到看见前方靠着墓碑似沉沉睡去的背影。
雷以律一步一步慢慢走去，静静地站在她身后。
一阵清风带过，手上依然点着的蓝光隐约照亮了眼前的墓碑。
坚硬的墓碑上赫然印着冰冷的字。
“雷乐言之墓”
凄凉阴森的墓地，静得只剩下一阵风掠过的萧萧声。
许久，尹维妮突然开口：“这世界是不是真的有因果循环报应？是不是我们又做错了，所以上天这样惩罚我们……”
“她只是一个无辜的生命，她还那么小……他们怎么舍得带走她？”哭哑的嗓音带着绝望，毫无血色的双颊紧贴着冰冷的墓碑，指尖一一摹划那生硬的五个字，似要借着身体的温度传递予它生命。
“维妮，你后悔过吗？”始终摁着银色打火机的拇指有些酸痛，蓝色火光毫无规则地跳跃，手指感觉到阵阵的灼热，雷以律却没有感到一丝痛。
“不……我从来没有后悔过——”即使是在那样不堪的情况下，和他一起，分开，怀孕，她没有后悔过，只是……“我恨你……我好恨你，恨你为什么可以铁石心肠不回来，不看她……”
“乐乐病了，一直睡在氧气箱里，她很乖，不哭不闹只是睡觉，可是睡着睡着……她不会醒了……”
语毕，尹维妮倏然站起身，长时间蹲坐麻木的双腿一站起，又要虚脱贴坐在地面上，雷以律长臂一伸紧拽住她，将她拉至眼前。“你走开，我不要你扶……你不管她，不理她……我恨你！”
猝然被她猛然一推，打火机从雷以律手中滑落，咯噔一声掉落地上又弹出美丽的弧度，黑暗中，他看不出她的表情，心底开始恐慌。
颤抖的双手无论靠的怎样近，却再也看不清掌中的纹路。
“可是——我更恨我自己，如果不是我没有好好照顾她，她不会——我骗了你，对不起，女儿走了，她走了……”
眼前漆黑，雷以律跨步上前紧紧扣住她，痛声，“不，不是你的错，是我，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不应该离开夏市，不该离开你们，维妮，对不起，我没有照顾好你和她，都是我的错……”
“雷，我不是故意的，我爱她，我真的很爱她……”
“嗯，我知道，女儿也知道。乖，维妮不哭，我们回医院，乐乐等着我们，回去好吗？”
原来这么多年，尹维妮竟还自责。此刻，雷以律痛恨自己，四年前离开，没想到伤了她，折磨了自己。如果注定要赎罪，就让他一个人承担吧！
“那孩子——”
咖啡厅里，雷以律的出声将舒一辰的思绪拉了回来。
坐在玻璃窗前，窗外温暖的阳光扫去室内的僵冷，光束投在他深邃分明的五官轮廓，虽亮却遮不住眼底的疲倦和记忆的悲恸。舒一辰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顺着思绪继续往下说。
“自从女儿离开后，她每天都把自己关在房里，一天的时间三分之二她都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不管她是不是真的睡着，我们都不敢打扰她，我们都知道她只是累了，是的，只是累了。”声音缓沉，他顿了顿道：“她没有知觉，她把自己关起来，拒绝跟我们交流，日子就这样过着，直到——”
说到这里，舒一辰掐灭了手中的香烟，将最后一口烟气慢慢从嘴里吐出，“直到那天丹丹抱着乐乐来到家里……”扯了扯平的嘴角，似乎忆起什么，他低笑出声，“呵，她那时才不过几个月大，瘦的不成样，脸干巴巴的，比小泽还要瘦，一开始还以为养不活，……”
那段日子，尹维妮对任何人视若无睹，只是客厅里传来哭声，平静无奇的脸上掠过一抹焦急复杂的神色，轻架就熟的抱起了孩子，双臂轻轻摇晃，嘴里哼着歌。
隔天，舒一辰提着满满的婴孩用品回到家里，丹丹在花园里逗弄着孩子，尹维妮竟也微笑着坐在旁边，看见他回来，尹维妮立马迎了上去，抱怨的说：“乐乐饿坏了，怎么去那么久啊！”一边说，一边接他的购物袋。
那刻他明白，尹维妮把这个小婴儿当成了乐乐。
舒一辰扯扯嘴角，“其实维妮比任何人清楚那个小婴儿不是乐乐，她只是需要依靠……”
“维妮就像我妹妹，雷以律，要是你再做出伤害她的事，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以后即使发生任何事，我也不会放手。维妮是我妻子，一辈子都是，乐乐永远是我的乖女儿。”雷以律语气坚决。
从咖啡厅出来，雷以律开车回公寓，中途忽然转弯，向幼稚园驶去。
雷以律赠送了一批玩具给幼稚园，他怕突然出现会吓到乐乐，只是在院长的陪同下，透过玻璃窗静静的看着那个笑脸如花的小女孩。
过了半个小时，课程结束，小朋友一股脑儿跑开，教室里只剩三两个小朋友围在一起玩耍。雷以律正要离开，忽然感到有什么东西在拉自己的裤管。
他疑惑地低下头，却看到一个小人儿正费力地仰着头，大眼炯炯有神地望着自己，一只小胖手拉住自己的裤管不停地晃悠。
这孩子？看清了小人儿的相貌，他吃了一惊，仿佛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爹地，你来接乐乐回家吗？”小人儿说话了，声音清脆响亮，雷以律听到了，一旁的校长也听到了。
“小朋友，怎么乱认爸爸？”校长还不算笨，知道乐乐是舒一辰的女儿。
乐乐小朋友可一点没把院长当回事，依然固执地摇着雷以律的裤腿，奶生奶气地说：“妈咪说你是乐乐爹地，乐乐见过你。”
雷以律蹲了下来，有些气息不稳，“乐乐记得我？”
“嗯，爹地陪乐乐和妈咪去游乐场，吃儿童套餐。”乐乐露出天真的笑容。
“妈咪说爹地要给乐乐买新裙子，上班很辛苦，没时间看乐乐……爹地是不是给乐乐买漂亮裙子了？”乐乐笑嘻嘻的，越看“爹地”越开心。
“李老师，你在做什么？还不把小朋友带回教室？”校长着急了，深怕雷以律承诺对幼稚园的设备赞助因为她搞和而告吹。
雷以律反倒不理他，捏了捏乐乐的小脸，心中的父爱再次翻涌而出：“来，爹地抱一下。”
“乐乐想爹地。”乐乐举着小手，还不忘在雷以律脸上“啵啵”两下。
雷以律告诉她，说第二天就会回家了。
乐乐一通拍巴掌，欢呼：“太好了，妈咪想爹地，乐乐想爹地，喜欢爹地，喜欢……”
一个月前发生的事，不断在雷以律脑海盘旋。
他的维妮，他的乐乐……
手术后一段时间，乐乐转出了ICU。
一室的安静，病房内白色被子下娇小的身躯平躺着，额上厚重的纱布已经去除，只剩下一片小小的薄纱，脸上破皮的痕迹已经结痂，有些已换上粉嫩色的新肤。
尹维妮执起露在被外的小手裹入掌中，用下巴轻轻的摩挲着，一手抚向乐乐的双颊，小小的脸上还有未脱落的痂，不忍再看，她难过地别过头去。
她拼命的咬住唇瓣，双眸里又蒙上一层薄雾，不敢眨动长睫。
“没事了，她只是累了，睡着了而已！”
肩上倏然一沉，隔着薄薄的衣料，她感觉到炙热的温度和满满的安心。
低沉的嗓音有一些疲惫，回转身看雷以律，他眉峰皱拢，一脸的担忧，“别她还没恢复过来，你自己就先倒了。”
努力擒住的眼泪再也止不住，在白色的被子上留下透明的印子，那一场惊心动魄的抢救尹维妮还心有余悸，她怕，她怕，死神真的把她带走，幸而老天垂怜，让她还能感觉到握在手里的温度。可是多少次醒来，她都怕这是一场梦，怕床上空无一人，怕再也听不到她稚嫩的声音，怕她醒过来叫她妈妈的哪一刻依然还在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