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维妮缓缓抬起头，缩了缩早已麻木的双腿，干裂的双唇颤栗，然后又将脸埋进双膝之间。她僵硬的身体坐着不动，死咬住干裂的双唇，胸口有如万箭穿进，急促的痛来得那么快，抽搐的厉害。
“维妮……”雷以律动了动唇，终于有些不安。
他趋步上前，无声将她揽进怀里，“怎么了？”
“你走开，我不要你扶，你这个魔鬼……”她猛地一推，倏然站起身，长时间蹲坐麻木的双腿一站起，又要虚弱跌坐在地上，雷以律眼明手疾，长臂一伸紧拽住她，将她拉至眼前。
他咒骂一声：“你发什么神经？！”
见她不吭声，雷以律不耐地扬声，“该死的，你怎么跑来这里？”一路上对她的担忧，几乎让他发狂，她一身狼狈不堪，头发凌乱不说，竟然全身湿透躲在这个黑暗的角落。
尹维妮突然咬住唇，绷紧的神经就像拉紧的弦，在他的声音里突然蹦断，眼泪就这样毫无预警地涌出来。
“雷以律，你没口齿，你是混蛋，混蛋……”
尹维妮扬起手，捶上雷以律的胸膛，力道很重，捏紧的拳头，指甲紧紧贴在肉上，疼得钻心。捶在胸口的力气真的很大，雷以律下意识地蹙着眉，嘴角甚至痛苦的抽—动，身体却不闪躲。
“雷以律，我恨你，我恨你……”哽咽的声音模糊不清。
“嘘……乖，别哭，我错了，是我的错。”
雷以律拍安抚地拍着她的背，尹维妮不挣，手指松开他的衣领，任他一点一点用力，直至两人的脸颊紧紧贴近。这期间，她只是看着他，眼角还有泪痕，表情却不知何时早已镇定下来，一言不发，沉默得近乎冰冷。
他抱她回去。
尹维妮隔着雨线，定定地望着熟悉的景物。原来，她走不远，她就在公寓对面的建筑下，即使没有雷以律的禁锢，她也走不远，这个认知，让她又一瞬间的凄然。
卧室内极低的气温，尹维妮蜷缩成一团裹在被里，她眉头紧蹙，睡梦中不安地深吟。
相距半年，雷以律不曾见她如此脆弱，他宁可她用尖锐冷漠的声音与他争锋相对，也不要见她现在凄惨的模样。
隔着被子，雷以律轻缓摩挲她的后背，一手眷恋地抚去她眼角的泪滴。似感应到他的轻拍安慰，她低喃了两句后沉沉睡去。
轻轻步出房间，身后的门轻声关上。
“文件？知道了……明天送她回美国。”
合上电话，雷以律整个人陷在沙发里，嘴里含的那支烟积了很久的一截烟灰，也没有掉落下来。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只是掐熄了烟头，重新拿起一支烟，点燃。一点小小的火苗，照着他的脸，幽蓝的一晃，又被他熄灭。
他伸出手去，从她的手提袋里拿出一个米白色的纸袋。
只一眼，重新合上，拨通杨阳的电话。
“阳，我叫你办的事进展如何？”
“老大，你真当我是神啊！抛售所有股票不是问题，但要给我时间啊，等钱用我可以先借……”
眼一眯，打断她：“鸥中天……就按计划处理他。”
“雷，你似在交代遗嘱。”杨阳轻笑。
雷以律沉默一会，淡然说道：“我会离开一段时间。”
忽然，杨阳感到一阵惊恐。
“你想去哪？你哪里都不能去，鬼医刚刚来过电话，你再不动手术，下一次发作不是全身麻痹，而是心脏坏死，你会死的，雷！是因为她，对不对？”
“虽然还没鉴定DNA，但她极有可能是舒赫的女儿，她跟丹丹的关系……她不会想留在这里，我们会一起离开这里。”
“你离开等于自杀，知道吗？”
“所以，不想我死，就马上把我联系鬼医，只要一个月，一个月以后我会回来。”
杨阳浑然醒悟，“你早就安排好一切？！”
雷以律嘲讽挑着唇角，脸上竟然流露出极为少见的怅然，“是，我答应了她。”
他答应过她的一定会做到。
自从雷以律中弹醒来后，他开始计划这一切。他逐渐脱离了鹰帮，帮中众多兄弟有听从他的话离开，也有转投鸥中天。鸥中天以为终于得志，交易越来越顺利，这也是雷以律的计划内，目的是要彻底毁掉鸥中天。
命杨阳抛售所有股票，是他需要更多流动资金，给尹维妮一个很好的生活环境。甚至让梁雅言回国，也是因为他用那个男人的性命威胁。
雷以律是自私的，他知道尹维妮想妈妈，但是他更明白，尹维妮知道自己的身世后不可能留在夏市，所以，他利用她的弱点，让她不得不一起离开。
一切，都在他的计划内。如果没有那通电话，尹维妮一定跟他离开了，可是上天始终不如人愿。
未睁开眼睛，脑子恢复意识醒过来的那一刻，尹维妮就感到有人亲吻着她的脸颊，耳边传来暧未的气息。
微睁开眼，船外的光线直直射进了眼球，眼前空亮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良久，她别过头看身边的人，雷以律正微笑着看她。
“饿么？起来吃东西。”
尹维妮的意识模糊不清，看着消失在门口的人，思绪渐渐回笼。
雷以律，一切已经结束了！
“张嘴。”雷以律笨拙地拿着勺子，将碗里的稀饭一口一口送进她的嘴里，不时还拿着身边的纸巾轻轻擦拭她嘴边的饭粒。
他没有追问她昨天的事情，她也没有主动提起。那期间的事情，似乎没人愿意提起。雷以律只认为她因自己的身世而伤感，却不知尹维妮是因安佐再次受到伤害而痛苦。
“……”
“刚才你还在睡的时候，我起来煮了点稀饭。”看出她的疑惑，雷以律出声解释，“难吃？”焦急的尝了一口，发觉并不难吃，这才放心地继续将勺子送进尹维妮嘴里。
若是发生在以前……
尹维妮恍过神，她给自己的借口太多了，一开始就是错误。
昨晚她又做了那个梦，悬崖边缘她奋不顾身地随雷以律倾身跳下深渊。原来，那是给她的暗示，明知道他危险，之前她却傻傻地跟着他，可是，她醒来了，一切会结束的。
尹维妮双眸满含笑意，一抹忧虑在她的眼底稍纵即逝。
“什么时候可以回孤儿院？我想念院长。”
雷以律迟疑地望向她，“多等几天好么？后天有件重要的事情处理。”
“后天啊……”尹维妮若有所思地低喃，笑了，“好！”
“今天，我去准备一些小礼物。”
“嗯！”
冬日的阳光有点冰冷，透过冰凉的窗户，斜射而进，照的室内清辉。
窗前一抹俊挺的身影，似乎想起什么，他的嘴角微微翘起，眼底漾着抹淡淡的愁雾，却幸福的笑。雷以律对自己说，无论以后发生任何事，他也曾这样幸福过。
尹维妮披上大衣，站在门口送别雷以律。
因为马上要离开，雷以律需要找鬼医确定一些事情，他必须要让自己平安度过这一个月，手术起码要在孤儿院的行程之后，从日本回来以后。
送走雷以律后，尹维妮将公寓打扫一遍，收拾得一尘不染，彷佛在做最后的告别。一切收拾妥当后，她洗了个热水澡，吹干头发后，又换上厚厚的棉衣。
轻轻的雷以律交给她的白色锦盒放进抽屉里，深吸一口气，做最后决定。
拨通电话。
“狄警官……”
尹维妮没有想过，会用这种身份和狄炜诺见面，而且是在拒绝他之后的第三天。她选了一间比较偏远的西餐厅，点了一杯热奶茶，静静地等待。
隐蔽的角落里，那张苍白无绪的脸，即使施了淡妆，仍难以掩盖她的憔悴。十指交握置于桌上，紧紧的，长时间握着，双手却是异常冰冷。
奶茶香气飘散，冷却。
尹维妮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
狄炜诺匆忙赶来的时候，头发还是湿漉漉的，沾满了雨水，也许来得急，寒冷的早上他的额头居然渗出汗滴，样子有点狼狈。
拉开椅子坐下，抱歉一笑。
“刚才在开会，耽误了时间。”
尹维妮抬起脸，定定的看着他。
大概被瞧得满身不自在，狄炜诺清清嗓音，说：“主要是地方有点偏，夏市的路我不太熟。”
尹维妮应了一声，抽出纸巾，递给他，“擦擦吧。”
“谢谢！”不小心触及她的手指，发觉非常冰冷，狄炜诺这才注意到她的脸苍白如纸，旁边放着一杯没喝过的奶茶。
狄炜诺唤来服务生，“两杯热咖啡。”
“一杯。”尹维妮突然说到。
“两杯，你的已经凉了。”
“奶茶。”尹维妮苦涩一笑，雷以律的话竟瞬间在耳边响起，“给我一杯奶茶。”
狄炜诺耸耸肩，对服务生重复一遍，“一杯咖啡，一杯奶茶。”
“你的脸色不大好。”
“嗯，昨天雨大，睡不着。”
“近几年，已经很难看见夏市的冬雨了，昨天那场雨真叫人意外。”
尹维妮沉默不语，脸朝下，很低很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