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维妮却摇头。
当时她的脑子里仿佛只有嗡嗡的响声,长串长串的话听进去,却完全不理解。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变得怎么没用,唯有听见一声保证病人暂时没有生命危险时,心头才一松,握成拳的手心早已不满冷汗。
鬼医见她这样,不再多说什么,只是转身出去,亲自去找医生。
尹维妮垂下头,重新执起雷以律的手。他的手,微微冰冷,一动不动,仿佛和他一样正处于昏迷状态。
雷以律是晚上醒来的,他的脸色并不好,因为用了镇痛剂,精神尚可,看到趴在床边的乐乐还是吃力的笑了,说话的声音仿佛有一点哑。
“小妞,不回家睡觉?”
他说的很慢,几乎每说一个字,就要停顿一下。
乐乐笑得很甜,柔软的小手摸着雷以律的手指,“叔叔,疼疼么?乐乐吹吹,不疼。”
“乐乐是乖孩子。”
尹维妮咬着唇,心口就像有细密的一排小针,无声无息狄扎上去,疼得发紧。她伸手握着他的手,因为一直吊着点滴,他的手很冷,她用自己掌心的体温温暖着。
雷以律说:“你别担心,我就是晕了一下子。”他说话很慢,也许是因为疼,可是还是笑着:“我想喝水。”
尹维妮定了定神,将杯子默默举至他的唇边。
雷以律就着她的手,喝了两口。
他说:“回去吧,乐乐该睡觉了。”
仿佛过了很久,都没听到尹维妮的动静,可是又确定她并没有离开,他只好偏过头去,微微一笑:“怎么?难道你要乐乐睡在这里?小丫头在打盹,快回去。”
尹维妮走出去,恰好看见鬼医从走廊另一头走过来。
她看着鬼医,平静地说:“他的身体……好像动不了。”
鬼医的反应倒没多大,只是短暂地点了点头,“暂时性的。”
过了很久,尹维妮又问:“手术……安排在什么时候?”
鬼医的语气郑重起来:“看现在的情况,应该是病情突然加速恶化了,超出了我的预想。”
尹维妮的眼神一震,凉意陡然从脚底升起来,迅速蔓延至全身。
“手术的成功率有多大?”
“这也正是我要说的,”鬼医开口:“也许还有50%……”只是,他没说50%的前提是找到适合的心脏。之前联系到的医疗机构竟在昨晚发生大火,手术变得遥遥无期。
或许,这是天意。
尹维妮回到病房时,雷以律已经睡着了。她伸出手,慢慢贴近他英俊的脸颊,食指状似无意从他鼻端掠过,感受到他温暖的气息,凌乱的心情才能渐渐平复。
第二天一早,尹维妮又到了医院。
雷以律很晚才醒来,他看见了尹维妮,指尖微动,尹维妮紧紧的握住他的手。
“好点了么?还疼么?”
“回去……以后不要再来。”
尹维妮有点吃力的岔开话,勉强挤出一个微笑:“乐乐说想你,我下午回去带她过来看你。”
雷以律看着他,渐渐蹙起眉头。
尹维妮有意放松语气:“乐乐昨天还抱着你送他的娃娃睡觉呢,雷,她很喜欢你。”
正在此时,雷以律突然张口对着护士耳语了几句,护士没听清,他又说了一次,护士尴尬地对尹维妮说:“对不起,尹小姐。这位病人说你不是他的家属,要求你立即离开。”
“我是他妻子。”尹维妮站起来,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她的身子不由得晃了晃。
护士及时地扶住了她,忍不住替她解释:“雷先生,这位小姐从昨天开始一直陪在你身边,差不多天亮才回去,几乎没合眼。”
雷以律不为所动,双目直视天花,沉重地喘气:“我要她……立即离开。”
尹维妮眼眶顿时发红:“我哪里也不去,就在这里陪着你。”
“那好,你留在这里,我去别的地方。”雷以律蓦地拔掉吊针。
“不要!雷,我听话了,我走,我走……”尹维妮拾起沙发上的手袋,忍着泪水,走出病房。
之后,无论尹维妮说什么,做什么,怎么恳求和等待,雷以律给她的回答都是同样一个:“不见!”
在她近乎崩溃的时候,杨阳牵住她的手,“大概你没在意,上次在医院看见你和乐乐,我给过你同样的暗示。”
杨阳递给尹维妮纸巾,浅浅一笑,“是纸巾,想起了吗?”然后,将一张纸条塞进她的手里。
记忆快速回放,回到重遇杨阳那天。
当天,杨阳的确一反常态塞给她一包纸巾,然而她怎么也没想到杨阳细微的动作原来是经过细密的考虑,当然也就没注意到纸巾里面折起来的字条。
杨阳的声音勾回尹维妮的思绪。
她说:“如果方便,请你尽快去这个地方,雷最近的状态不好,我想或许……‘他’能帮到忙。”
尹维妮摊开手掌,疑惑的看着纸条,将那短短的一行字看了又看,直到听见旁边传来声音:“我送你回去。”这才抬起头来,正对上舒一辰清浅的目光。
“嗯。”她将字条放进包里。
舒一辰无心再说话,开车送尹维妮回家。
刚一进家,乐乐就冲过来,推开门,向门外四处张望了一遍后,回到客厅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
尹维妮坐在她身边,全身的神经一根根被割断。
“妈咪。”乐乐摇着她的手臂问:“叔叔什么时候来啊?”
“乐乐想叔叔了?”
她很肯定地点头。“妈咪说叔叔要带乐乐去游乐场,叔叔也答应过乐乐。”
尹维妮的鼻子一酸,眼泪簌簌而落。
乐乐又摆着手指说:“一天……两天……”
尹维妮按住她的手,大声说:“乐乐,以后要叫爹地,他是爹地。”
乐乐仰头看着她,一双经营剔透的水眸写满不解。
“叔叔……他是你真正的爹地。”
乐乐眨眨眼,左看看,右看看:“爹地在这呢,爹地……”
舒一辰微笑着抱起她,指尖轻点住她的鼻子,“爹地带乐乐去找叔叔好么?”说完,伸手过来拍了拍尹维妮的肩,“乐乐还小,等她再大一点,懂得亲生爸爸含义的时候再告诉她吧。”
尹维妮拼命地摇头,声音哽咽:“我怕他等不到,我怕他看不到,一辰,他不见我,怎么办,雷以律他不肯见我……”
“你要相信他。”舒一辰抱住乐乐上楼,尹维妮只是摇头,没人能知道她此刻的心情,究竟是责怪多一些,还是追悔多一些。
抬手去抹涌出来的眼泪,低头,又拿出那张纸条。
中午,尹维妮按着杨阳给的地址去了一趟新城区,计程车到达的地方竟是一家精神科医院。把杨阳的名片给了护士,护士于是带她去到二楼一个诊室。
进了诊室,尹维妮便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对面的杨光认真看着病例并没抬头,让她有些不自在。
“尹小姐,这边请。”杨光很有礼貌地将尹维妮请过去办公桌前。
尹维妮在听到对方称呼她为尹小姐的时候,微怔,他怎么知道她的名字。
“不必吃惊,我是杨阳的大哥。”杨光倚在转椅上,摊了摊手,笑着。
有些尴尬,尹维妮弯了弯唇,“杨医生,请问你找我……呃,杨阳她……”
杨光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按理来说,做我们这行的,病人的资料是绝不能对外泄露的,”他走到旁边的资料柜,拿起一个文件夹,递给了尹维妮,“但是杨阳有请求,我这辈子最疼的妹妹,所以我这次可是冒着犯法的事。”
“什么东西?”
“两年前,美国院方转给我的病人病历。”
尹维妮望着病历,整个人僵在那里。
“安佐,三年前多次自杀未遂,重度抑郁,曾一度无法自理生活。夏市是他成长的地方,所以两年前,美方把这个个案转给我,希望在夏市治疗对他有帮助。”
那个记忆中的清俊少年,那个演艺界的神话,怎会患上抑郁症呢?尹维妮不愿相信,可是病历上显示的的确是安佐的照片。
“开始他的情绪比较激动,很少主动来医院,倒是这一个月,十分准时约见我。这本来不是坏事,但是他变得很平静,很听话。怎么说呢,在医学上并不是一个好现象,就像天气变坏前,特别平静也就代表会有事发生。总的来说,这段时间,他的情绪很糟糕,有可能会出现三年前自残行为。”
杨光皱着眉头看着尹维妮,看着她楞了半天,眉头皱得越紧。
“杨阳大概跟你说了,想要帮助他,必须先让他走出阴影,身边亲人和朋友的离开对他的打击很大。如果不介意,他三点会过来,尹小姐可以……”
尹维妮没有回答他,这时,内线响了。
杨光接起电话,是他的助理,他吩咐了几句,放下电话,他便说:“人到了,尹小姐先到休息室坐一坐吧。”
尹维妮还未从愕然中回神,跟着他的助理进了休息室,过了好一会,她才稍稍恢复镇定,扒开百叶窗,尹维妮在看到安佐的一刹那,泪流止不住的往下掉,空调风吹过来,吹到脸上是冷的,又是热的,滚烫滚烫的滚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