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上从未为了我与太后正面冲突,但是他为了你却不惜将内战拉到台面上,甚至欲于太后提前决裂,其实王上早在半年前一个醉酒的夜晚便有所转变,只是这样的转变很微妙,微妙的连王上自己都未察觉,有时他就算呆在我身边也会时常发呆,目光不自然地张望向‘晚翎宫’的方向。”
我心头微微震撼,真有此事?我以为王上对我的转变是自何清涟亲手杀死他的孩子之后才将感情转移到我身上……
“王上对你是真心的,我不信你感觉不出来!”何清涟咄咄逼人,“可是你呢?你对王上又是如何?一开始死心塌地得对王上好,等到王上肯对你真诚相待了,你却又将目标转向康王,我原先还同情你为王上付出真心却备受冷落,可是我现在总算明白了,真正的胜利者是你,报复一个人最大的打击不是肉体的伤害,而是来自心灵的伤害,你为了报复王上对你的伤害,处心积虑地让他爱上你,然后再毫不留情地抛弃!”何清涟气道,“我承认我不是个好女人,一再伤害王上,可是与你相比,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虽然缘由并非她说的报复,可是,我背弃王上来到康王身边是个不争的事实。
我垂下脑袋,不敢对上何清涟咄咄逼人的眼神,脑中却满是王上蓄满伤透的眼,那样的绝望,那样的无助,注视着我,注视着我,定定地注视着我,一直盯出我愧疚的泪,我低吟,“我不想的,不想的,我不想伤害他的……从来没有过报复他的念头,从来没有过……”
“那你为何不肯站出?”何清涟步步相逼。
我轻轻搁下竹筷,抬眼看了右手侧的何清然,眸光缓缓挪到何清涟的面上,少顷才道,“我有我的苦衷,我有我的难处。”
“不管是怎样的苦衷,怎样的难处,与天下黎民百姓相比,又算得了什么?那些是生命!是活生生的血和肉!不是木质玩偶!你该去看看,那些人是怎么在死人堆里滚爬的,你也该去瞧瞧,那些士兵是如何烧杀抢掠的,再回头想想你所谓的苦衷和难处又掂得了几斤几两?”
半晌没说话的何清然赞许地点点头,“我并不是主张你站出来,因为你此刻站出来已经改变不了既成的悲剧,人们还是不能原谅你,可是,我觉得你真该去看看那硝烟弥漫的战场,不该让这悲剧继续了……”
“你考虑清楚吧,到底是万千百姓重要还是你的儿女私情重要!”何清涟冷声道,她从未一下子与我说这么多的话,若不是因为此事,怕是连多瞧我一眼都不愿意。
眼前隐约浮现出康王的脸,然后是王上的,接着是一群老人和小孩的,我痛苦地闭紧双眸,硝烟的战场我并非没有见过,我和何清然就是自那个小小的战场中死里逃生,可是相较外面的大战场,我们经历的又算得了什么?我有个大将军保护,可是千万黎民百姓却手无缚鸡……
“好,我答应你!”良久,我艰难地抬起头,迎上何清涟的目光,在我答应何清涟的这一刻,我心中的某个角落便落空了,对不起,齐昊天,我别无选择……
为何我总在伤害他人?要么是王上,抑或康王。
可是三个月不见,让我当初的坚定变得动摇起来,那个男人,那个被附体的男人真是齐昊天么?还是那个爱我如初的齐昊天么?我于他而言,是爱人还是棋子?是倾心相对还是被权势蒙蔽了双眼?
那片硝烟的战场比我想像中更凄烈,到处是尸体,到处是鲜血,店铺的门已蒙尘,路上的行人都是低着头,裹着身子匆匆而过,寒风瑟瑟中,残缺破碎的招牌在风中寂寞地摇摆。
我们三人几乎是马不停蹄地赶往京城,却也足足用了七日,我满身疲惫,可是当我走在这萧寂的大街上,看着破损的房屋,横尸街头的百姓,这一刻,心中的罪恶远远超出了连日奔波的疲惫,这里曾一度的繁华早已不见,以前熙攘的人群也仿佛瞬间蒸发了,我心上越发沉重,看到的每一双有神或无神的眼睛都似乎在指责我,咒骂我……
“前面不远处有家客栈,我们今天就在此处落脚吧,明日一早进宫!”何清然打马在前,何清涟与我一左一右。
我们点头默许,许多个时日未闭双眼,此刻我倒地也能睡着。
这家客栈是我们长途跋涉以来见到为数不多的几个尚开门营业的店家,里面早已破旧不堪,两个伙计趴在桌边睡觉,店中无一个客人,见我们三人进来,两个伙计忙跳起身赶前相迎,“三位客官要点什么?”
“我们要三间客房。”何清然开口道。
“好咧,三间客房!”伙计欢喜的在前头带路,“客官请随我上楼!”
伙计点着烛油灯在前头,我们三人紧跟其后,伙计将我带进一间四面墙的屋子,伙计点起一点闪着微弱光华的油灯,我才看清房中陈设,简单的一张床,一张桌,床上只铺着一层薄薄的被褥,下面垫着厚厚的草,我顾不得是否干净,倒头便睡,迷蒙中,感觉屋顶有轻微的颤动声,如一卷波浪似的自这头滚向那头,我没有在意,翻个身又熟睡了过去,可是,很快便被外头的打斗声惊醒,我揉揉胀痛的眼睛起身欲开门去看看,门却被“砰——”一声撞开,一个黑衣人扑面而来,挥着大刀砍向我,我尚未清醒,此刻更是不知避闪,只见那刀直劈向我的眉心,一股冷风扑面袭来,似是欲将我整个劈开一般!
突然,一声尖锐的“铮——”声,大刀在千钧一发之际被隔开,险险滑过我的面颊不要一公分的距离,我惊甫未定,匆匆退开两步,险些跌倒,只是下一秒,便被人圈住肩头稳稳地带到一侧,“没事吧?”何清然紧盯着我的面。
我浑身瘫软,无力地摇头,被方才那惊险的一刀吓得一身冷汗,“别怕!”何清然一个利落的闪身,躲开黑衣人的大刀的同时,将我轻轻放倒在床上,转而又去对付那个黑衣人,两人打得天昏地暗,突然何清然一个纵身跃起,劈头向黑衣人砍去,就在此刻,隔壁屋传来一声惊叫,我心头微颤,是何清涟!
何清然也听到了,动作顿了顿,就这么一个短促的迟疑,令对方得了先机,黑衣人一刀砍中何清然的肩,何清然闷哼一声,连退数步,跌倒在我身边,我忙伸手扶住他的身体,却因不能承受他身体的重量与他一并跌倒,黑衣人的大刀闪着冰寒的光华直劈向我们——
“住手!”突然自门外传来一声急唤,竟成功地止住黑衣人挥刀的动作。
我抬眸看去,整个人便呆愣住,只见来人一身银色盔甲,英姿飒爽,头盔几乎遮住了半张脸,但我依然一眼认出他就是三个多月未见的康王!
康王匆匆而入,黑衣人顺从地退到一旁,康王大步向我们走来,我静静看着,看着他走过来,他的意气风发,他的专横霸气,甚至他的王者气魄一并向我逼了过来,只是三个月,不过三个月,我却感觉过去了很久很久的时光,久到我仿佛不曾认识过他一般,曾经的亲密无间,曾经的山盟海誓都好似隔去了千山万水,变得遥不可及,变得缥缈不定……
“宛儿……”康王走到我们面前站定,他看着我的眼神没有许久不见的相思之苦,而是劈头质问道,“你为何会来此?”不待我回答,指责的目光又瞪向何清然,“而你,当初是怎么答应我的?现在又在做什么?”
何清然被砍一刀,倒在血泊中,他的样子有些狼狈,眼神却一贯的冷凛,他不卑不亢的回道,“臣有负王爷所托,理应受罚,不过臣愧对王上厚望,更是难辞其咎!”
“本王饶你狗命并非真是惧你、怕你或是念在多年兄弟情谊,而是宛儿需要一个够忠心的保镖!”康王冷哼道,转眼看向我,目光隐着一丝柔情,他缓缓蹲下身子,张开双臂将我纳入怀中,抱紧,少顷,才轻叹一声,“我终是舍不下你……”只是简单的一句,我知道,其中蕴含太多,包括我如何能躲过密集的箭羽,只险险中了一箭,包括我们为何遭遇穷追不舍的追杀却没死,包括方才那个厉害的黑衣人在听到他的呼声时没有砍下我们的脑袋……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有了解答。
他的盔甲很冷很硬,磕在身上很不舒服,而此刻我的心比那盔甲更冷更硬,丝毫感觉没有因为他的拥抱而激动,我的目光缓缓环视了一圈因打架而变得凌乱不堪的房间,直直望向外头,此刻不知是什么时辰,星空黑得纯粹,看不到一颗星子,那样的黑,仿佛永远也看不到黎明,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问,“你曾想我死对不对?”寂静空洞的声音在屋中回荡,幽幽的,绵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