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哆哆嗦嗦躺至床上去,细细计较了大半夜,心里已然有了打算,明儿竟将此前盖大观园剩下的林府的东西,都说是探春的聘礼吧,横竖东西犹在自己手里,只换一个说法罢了!
次日一早,王夫人先将周瑞家的唤过来,如此这般吩咐了半晌,方换好衣衫,自去贾母屋里晨省。
一盏茶时间不到,便有人来报,说是高丽王子下的聘礼送来了,贾母听罢大喜,忙命凤姐儿亲自接了进来,一样样儿细瞧起来,却是越瞧脸色越深沉,还不时大有深意的瞧王夫人几眼,后者却一直低着头,并不理会她探究的目光和众人奉承巴结的话语。
不提贾府这边,怡王府内,黛玉与三春、湘云,并上随后过来的英莲,姐妹六个日日聚在一块儿,端的是开心快活到了极致,每每惹得弘晓真真假假的抱怨,说黛玉忽略了他许多,倒让众人笑得了不得。至于探春的身份,对外则说是贾敏的娘家侄女儿,伊尔根觉罗氏家的姑娘。
这一日,姐妹几个都在聚在黛玉院子的偏厅里玩笑,就有丫头来报:“回福晋,柳爷与另外二位爷儿来了。”
众人一面拿戏谑的目光瞧探春,一面笑道:“果真日日都不落下。”
黛玉见探春瞬间连脖子都红透了,因笑骂众人道:“都不是好人,净爱拿三妹妹取笑儿,虽则事实确是如此,咱们只心里明白便是。”又转头对丫头道:“快请进来罢。”她不说则已,一说众人都笑得更凶了,气得探春直赶着要撕她的嘴。
原来自那明翊第一次瞧见探春后,便日日过怡王府来,明里暗里的与她献殷勤。他原就生得极好,又见多识广,能言善道,还自贾环处打听到探春素喜阔朗,豪爽大气,便将些个平日所见的名山大川、风土人情细细的说与她听,一来二去,二人竟大有相见恨晚之意。
偏黛玉几个又是绝顶聪明的,早已将二人的情愫瞧见眼里,还三五不时的拿出来打趣儿探春一番,每每惹得她又羞又恼。
一时湘莲与贾环明翊二人进来,众人相互行礼问安完毕,明翊便拿热切的目光不住瞧探春,直瞧得她差点没将头低到胸口下面,偏众人又在一旁嘲笑,她着实不好意思,便欲回房去,就听明翊道:“三姑娘,你先略站一站,我有几句话说。”湘云听了,因推了探春一把,笑道:“人家找你有话儿说呢。”黛玉几个亦拍着手道:“人家找你说话儿呢。”倒弄得她留也不是,走也不是,连明翊亦臊红了脸。
幸得迎春瞧他二人实在尴尬,因轻拉了黛玉一把,她会过意来,方招呼着众人去了隔壁的耳房说话儿。
不多会儿,弘晓下朝回来,见得湘莲几个亦在,因喜道:“正想着找柳兄说点子事呢,不想今儿就来了,咱们竟书房去罢,赶紧儿的说完,正好过来用饭。”一面与湘莲往书房去了不提。
用罢午饭,众人又移至偏厅吃茶,就有雪雁笑着进来道:“各位主子,才刚我与紫鹃姐姐上街买丝线,竟闻得一件纳罕事儿。”随后跟进来的紫鹃忙接道:“说来竟真个奇了,满大街都在传,说是高丽王子与贾府三姑娘下的聘礼,今儿上午送到了,足足有七十二抬,金银珠宝,绫罗绸缎,那是数也数不过来。我倒不记得,三爷多早晚派人送了聘礼过去?”
黛玉几人都听得纳罕不已,赶着贾环问道:“多早晚的事儿?怎么大伙儿都不知道?”
贾环还未答言,倒是一旁湘莲冷笑着接道:“横竖都是师妹家的东西,不过换了个说法儿罢了。”一面将事情的经过细细说了一遍。原来当夜王夫人收到的那封信,竟是他的手笔。
听他说罢,湘云和惜春先拍手道:“柳大哥好手段!也算是为林姐姐出了一口恶气。”
贾环点头道:“柳大哥之所以这么做,一来有为林姐姐出气之意,二来则是为三姐姐考虑,虽则她已不算那边儿的人,到底是出自贾门的,果真姑娘出阁,连聘礼都没有,岂不白与人笑话儿?此番那边有如此举动,想来明儿不会有人再乱嚼舌子了。”一席话说得众人都叹服不已。
说话间又是几日过去,因此时惜春明面儿应在城外的道观里,又有邢夫人打发人来接迎春,黛玉无奈,只得命人先送迎春回去,又送了惜春去城外,再自城外返回贾府。不几日,又有史府打发人来接走了湘云,英莲亦说记挂着如海夫妇,收拾一番自回林府去了,热闹了好些时日的怡王府,一下子安静不少,独留下黛玉与探春两个,只觉寂寞不已。
展眼已是年将近,这一日,黛玉正与弘晓商量,是否请回胤祥和兆佳氏过年,就有云珠嬷嬷进来道:“回福晋,才刚门上有人送来了一封喜帖,还说要求见您,被我被挡了回去。”
弘晓笑道:“嬷嬷好没道理,那有将送喜贴之人拒之门外的道理?什么帖子,拿来我瞧瞧罢。”
说着自她手里接过帖子,打开自顾瞧起来,岂料只瞧了一眼,他已是满脸怒色,接着便将那帖子狠狠掷与地上,冷笑道:“倒有脸来送帖子,请黛儿去坐席?也不瞧瞧,自个儿配是不配?”
黛玉见他生气,因笑道:“什么了不得的事儿?也值当你气成这样。”一面自拾起地上的帖子,细细瞧了一遍,方道:“她请她的,我只不去便是了。”原来这帖子,赫然是薛家送来的,为的则是这个月二十六日,薛蟠娶妻之事。
“他们什么身份,也配来请你?”弘晓犹一脸的怒色,黛玉恐气坏他,因拿软语来百般安慰,他方渐渐好起来。
花开两头,各表一枝,此时梨香院内,薛姨妈与宝钗,带着几房家人,并王夫人送来与她们使唤的十数个丫头婆子,为了薛蟠的婚事,真真忙乱到了十分去。
而新娘子不是别个,却是此前在重阳节时,弘皎提起过的桂花夏家的,闺名唤作“夏金桂”的姑娘。
说来薛蟠与她的相识,却实属偶然,这薛大呆子原是最不学无术的,前儿与一班狐朋狗友去城外玩耍,竟无意中瞧见在桂花林中翩然起舞的夏金桂,登时爱得了不得,忙忙便赶回家,叽叽咕咕要薛姨妈去求亲。那薛姨妈先还想着这会子家业凋敝,人家花朵儿一样的姑娘,必是不肯与他们的,便不欲去求,唯恐白没了脸面儿,偏薛蟠在家里寻死觅活的,宝钗又在一旁相劝:“这还未去求,焉知就真求不来了?妈竟请了官媒,先去瞧瞧罢。这夏姑娘,我亦是耳闻过的,说她家好大家业,应有尽有,惟独没有儿子,此番果真成了,她家那诺大的家业,不就改姓薛了?果真不成,咱们再另作计较罢。”
薛姨妈由来很听女儿的话,见她亦赞成,遂不再说什么,次日便请了官媒来家,如此这般一吩咐,又说要许她一百两银子的大礼,那官媒自是喜之不禁,赔笑着说了一大堆的好话儿,方摇摇的去了。
不想很快就有好消息传来,那夏奶奶听得这求娶之人,乃金陵薛家,又乃宫里贤妃娘娘的亲戚,不过三言两语,便将此时敲定下来。之后双方又见了面,因都系孤儿寡母,又都是生意人家,也不十分讲究那些个繁文缛节,很快便定好了婚嫁的日期,亦即下月的二十六日,是以方有了薛家此时的百般忙乱。
王夫人见薛家聘了一门好媳妇儿,财力物力势必与先前天壤之别,便一改此前待薛姨妈母女时而冷淡,时而热络的态度,对她母女百般热切笼络起来,不独送东西动奴才,时常过梨香院来说笑,还日日邀宝钗到怡红院去,美其名曰:“宝丫头最是端庄首礼的,又学识极佳,竟要多指点指点你宝兄弟才是。”
一晃便是二十六日,薛家热热闹闹娶了那夏金桂过门,薛蟠自是得意洋洋,待贾珍贾琏一众人闹过新房后,便自熄了灯,与新娘子歇下了。
次日一早,新媳妇妆点妥了,扶着丫头去与薛姨妈敬茶,但见她生得颇有姿色,行事作风又典雅平和,知书达理的,把个薛姨妈和宝钗都喜得了不得,自以为守着如此娇妻,薛蟠再不会去外面胡天胡地了,尤其宝钗,想着此后再不用自个儿苦心操持这个家,更是几乎喜极而泣了。
不想好景不长,不过十数日光景,那夏金桂便露出斑斑劣习,不独不到薛姨妈处晨省昏定,撺掇着薛蟠日日到铺子上拿银子,还欲将家里的大权,悉数掌握到自己手里,每每与宝钗明里暗里过不去,偏宝钗到底未出阁的女儿家,虽则胸中有百般丘壑,竟不知该如何与这等泼辣盗拓之人理论,只得暗自忍着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