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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那金桂见宝钗不与她正面冲突,越发得了意儿,天天在家里指桑骂槐,又把此前抬过薛家的嫁妆,悉数抬回了夏家去,不独如此,还时常请了她母亲收养的义子及几个好友来,日日眉来眼去,摸牌唱曲儿的,直闹得梨香院鸡飞狗跳,没有个消停的时刻儿,把个薛蟠气得半死,待要与她发火儿,岂料她倒先发制人,竟不顾体面,直接到大街上闹腾,惹得满街人都指着看笑话儿,几乎不曾将薛姨妈气死过去,薛蟠一气之下,便三五日不来家,较之婚前,更荒唐骄奢到了十分去。

宝钗无奈,只得好言劝道:“嫂子,老话儿说的好,‘无规矩不成方圆’,嫂子既已进了咱们薛家的门,还请谨尊薛家严谨受礼的家风,也免得明儿外人说三道四的。”

金桂强忍着不耐听她说罢,旋即冷笑道:“依姑娘之意,却是在说我不守规矩礼仪吗?烦请姑娘别忘了,虽则你比我年长两岁,到底姑嫂名分摆在这里,那有作小姑子教训嫂子的理儿?况姑娘如此怕外人说嘴儿,竟是怕坏了名声,明儿不好与自个儿找个好婆家了?依我说,姑娘竟不必担心,横竖你那金锁摆在哪里,‘金玉姻缘’是跑不了的,你只安心讨好你那未来的婆婆罢,免得明儿坏了这大好的姻缘!”

一面又刻薄道:“倒与我讲规矩,明儿先顾好你自个儿,再来与我说吧。”说罢不理宝钗气白了脸,拂袖而去。

且说自薛家娶了桂花夏家的女儿夏金桂为大奶奶后,日日都是鸡飞狗跳,家宅不宁的,薛蟠又见天不着家,独余下薛姨妈和宝钗在家,偏又拉不下脸子与她闹,只好由着她了。

薛姨妈因流泪叹道:“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为着她那大笔的嫁妆和诺大的家业,娶进这样一个丧门星的,这会子可好,人是个糊涂的,家业亦犹姓‘夏’,咱们家是再没活路了!”

宝钗亦流泪道:“本指望能以此中兴家业,倒不想,竟陷入如此进退维谷的局面,事已至此,妈也不要太伤心才是,倘再哭坏自个儿的身体,可让我怎么样呢?”

“我的儿,你那里知道我的心事?”薛姨妈哭道:“我已是半百之人,活在这世上的日子,到底有限,不比你还年轻,又出落得花儿一般的品貌,却被这样一个家,生生给拖累了,现下又摊上这样不成器的兄嫂,明儿我倒是腿一蹬去了,余下你一人,孤苦伶仃留在世上,谁知道是什么光景儿呢……”

宝钗见母亲难过,心里越发难受,亦止不住哭道:“妈,您千万不要说这样的话儿,钗儿一定会用尽法子,作得这贾府的当家奶奶,到时自会好好孝顺您的……”一时母女二人是抱头痛哭。

这一幕,早被外间窗户下面的金桂,瞧了个真切分明,因悄声儿与一旁的丫头宝蟾道:“她还想作贾府的当家奶奶,也不想想,王爷会容许她留着性命,等到那一天?”

那宝蟾亦冷笑道:“倒是便宜那薛大傻子了,姑娘您什么样儿人?虽则流落风尘,到底是清清白白的姑娘家,生生给他糟蹋了!”

金桂淡淡一笑,道:“当年若非王爷相救,咱们主仆两个,早已不知埋尸何处,此番好容易有机会,得以报答王爷的大恩大德,别说是女儿身,便是赔上性命,我也是无悔无怨的,倒是带累你了。”

宝蟾忙嗔道:“姑娘这是说的什么话儿?咱们两个,生则同生,死则同死,明儿果真丢了性命,黄泉路上,我也是要服侍着您的。”一面扶了她,往自己屋里去了。

晚间夜深人静,躺到床上时,金桂方回顾起自己这两年多来的历程。

原来她的真实身份,却是八大胡同最负胜名的勾栏院——“锦香楼”的红牌清倌,艺名唤作“如烟”。她原本出身大家,奈何家道中落,后父母又相继去世,她一个孤弱女子,除过进京投靠舅家,竟别无其他活路,说不得打点起行装,带着仅剩的贴身丫头宝蟾,一路往京城而来。

不想二人好容易风餐露宿到得京城,却寻亲未果,盘缠亦花得所剩无几,阴差阳错之下,金桂竟沦落风尘,作了“锦香楼”的姑娘。所幸那鸨母知她乃大家千金,也不十分勉强于她,她方得以凭借自己的一身好琴技,换来银子,养活自个儿主仆二人。

但天有不测风云,随着她的美名远播,越来越多的纨绔子弟,欲赎了她去作二房。她虽为清倌,到底见多了风月之事,心里惟愿攒够赎身的银子,再找一个老实可靠的男子,将自己的终身托付于他,平平淡淡的过完余生,便心满意足了,是以不拘那些纨绔子弟如何甜言蜜语、威逼利诱,她只紧咬着牙关,绝不松口同意哪一个。

岂料内中有个周姓公子,仗着他姐姐是宫里的贵人,先是威逼了鸨母一顿,又与了她大笔的银子,那鸨母便不再相护,她被强自带至一艘画舫——亦即那周少爷说的,“我们两个的洞房”。她自是百般不从,好容易挣脱那缚住她的人,一头跳进了滚滚的河里。

待她醒过来时,人已在一间清雅的屋子中,而宝蟾正趴在她的床边,显是累极睡了过去,她心里竟涌起一股久未有过的家的感觉。

次日她见到了那救她之人,却是一个气宇轩昂、英姿勃发的中年男子。后来她方知,此人竟是当今的理亲王爷!而他救下她,养着她,却不像其他男子一样,只贪好她的美色,一个月只好来三五次的,每次亦只是静静的品着茶,却一声儿不言语。

时间久了,她方知晓,他收留她,皆因她的一双眼睛,竟有几分神似他那薄命的妹子。而每每她问及他的妹子时,他都会变得十分烦躁,之后很久不来她这里一遭,她渐渐也就不再提及此事。

不想一年多以前,他竟自发将他那妹子的事儿,悉数说与了她知晓,同时与了她一个任务。

几日后,世上便多了一户人称“桂花夏家”的人家,而她则摇身一变,成了夏家的独生姑娘夏金桂,方有了后来这些个事情。

想完这些,已是夜半时分,金桂拥了拥身上的被子,因暗自与自己说:“明儿还要闹腾呢,竟赶紧儿的睡吧。”一面闭上眼睛,很快进入沉沉的梦里。

梨香院日日鸡犬不宁,自然瞒不过只一墙之隔的贾府诸人,众人明面儿上虽不说什么,背地里,谁不是抱着看笑话儿的心态?连带的王夫人都面上无光,尤其自觉在邢夫人面前,她素来引以为傲的出身家世,因着有薛姨妈这样一门亲戚,尤其还是她一奶同胞的亲妹子,她只觉自个儿,再不能像过去那般居高临下了。

而凤姐儿与迎春惜春两个,亦是背地里拍手称快不绝。

这一日,王夫人正在荣僖堂内生闷气,才刚她竟在园里听见,几个婆子在议论着薛家的新奶奶,言谈间自然提到了她,登时气得她了不得,命人将她们狠狠打了一顿,撵了出去,犹觉不解气,因挥退众人,一个人思索起,该如何方能煞得了下人们乱嚼舌子这股歪风陋习,她却忘了,贾府下人们之所以如此热衷于说人是非,作为当家主母的她,实在是功不可没啊!

正想得烦恼时,就有玉钏儿进来道:“回太太,二爷屋里的麝月来了,说是有急事儿回您。”

王夫人心里一动,忙道:“难道宝玉出事了?赶紧让她进来吧。”近来宝玉瘦了许多,别是有个什么吧?事关她的命根子,其他事情,她通通可以略过不提的。

就见麝月满脸泪痕的进来,“噗通”一声跪下,哭道:“太太,不好了,二爷才刚吐血了,这会子已经厥过去了……”

此言一出,登时唬飞了王夫人的三魂七魄,好容易回过神来,急问道:“可差人去请太医了?老太太那里有没有人去回?”麝月回道:“已差人去去请太医了,老太太那里,亦打发了晴雯去回,袭人和秋纹正守着二爷……”王夫人不待她说完,亦顾不得骂她,自扶了玉钏儿,飞速往怡红院赶去。

怡王府内,黛玉正与云珠嬷嬷一道,商量月余后过年的诸多事宜,因她乃第一次经手此等大事,很多地方都不尽清楚,幸得有云珠提醒,方不至于手忙脚乱。

晚间弘晓处理完公事回房,黛玉因与他商量:“依你说,咱们过年该请那些个客人呢?我是头一次筹措此等事,难免有不周之处,慢待了哪个都不好,你与我出个主意吧。”

“我的黛儿何等聪明样人儿,倒问起我的意见来了?”弘晓笑道:“况你这会子是咱们家的女主人,凡事都可做主的,只看着办罢。倘实有不明之处,竟与云珠嬷嬷商量着来办,我管保到时人人称赞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