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及孩子,黛玉的注意力霎时被转移了,满身都洋溢出一股母性的光辉神采来,但见她轻轻抚着肚子,闭上一双眉目,道:“今儿他可乖了,只轻微闹腾过两次,其余时刻都在安静的睡觉,倒让我轻松许多。”
话音刚落,就听她跟着惊呼道:“他又动了!”一面笑骂道:“真真是个小捣蛋鬼儿,你额娘我才闲下来,你就等不及来闹腾了,明儿待你出来了,瞧我不好生治你。”
弘晓忙把头靠到她肚子上,小声儿道:“宝宝乖,你额娘忙了一日,已是累极了,你就明儿再与阿玛额娘玩儿,这会子竟先歇一会子吧。”
说来也怪,经他这么一说,黛玉肚里的孩子,果真在轻微动了两次过后,便安静下来了,她因嘟起樱唇,与弘晓嗔道:“果真宝宝随你,这般听你的话儿,倒将我这个额娘不放在眼里了。”
见她这般娇俏可爱的与自个儿撒娇,弘晓心里因朝堂上的事儿,而生出的烦恼,瞬间便消失殆尽了,罢了,有这样儿一个好妻子,有这样儿一个幸福的家庭,其余的一切,他都可以忽略不计的!
一连几日,弘晓果真不再上朝,亦不再去衙门处理公务,只见天家呆在家里,静静的陪着黛玉母子,而她亦只字不再提朝堂上的事儿,只安静的享受着他无微不至的宠爱和关怀。
其实以黛玉玲珑剔透的心思,怎么会猜不着弘晓这几日会这般情形,定是事出有因呢?只他不愿眼下说出来,自然有他的想法和道理,她绝不会赶着追问,亦不会想法子去外面打听,反而会竭尽全力,为他提供一个安静温暖的怀抱,一个没有世俗喧嚣的家园,让他在这里能得到全身心的放松和舒畅!
是以她先是请了湘莲,婉言说出自个儿的想法,希望他能开口,邀请探春与湘云惜春三个,至他城北的都尉府上去小住一段儿——毕竟她现下整日整日的都与弘晓呆在一块儿,难免有冷落她们之嫌,他自是再无不应的。
随后她又与探春姊妹几个说了她的歉意,让她们知道,自己并非是在赶她们,而怡王府亦永远都是她们的家。她三个知道黛玉素来待她们好,此番会有此一说,定是有不好说与她们知晓的原因的,她们不独不能帮上忙,反而会留下与她添麻烦,是以很痛快便应了此事,略作过一番收拾后,便动身去了湘莲府上。
余下几日,小两口儿将一应大小家事,悉数丢与云珠嬷嬷和紫鹃小顺子几个处理,他两个则每日里看看书,下下棋什么的,实属二人成婚以来,过的最为清闲恬淡的一段儿时光了。
虽则黛玉时时陪在弘晓身边,却也在不动声色的观察着他的行动举止,兼之紫鹃前儿悄悄来回与她道:“福晋,您道奇不奇,往日家来咱们府里找王爷的文武大臣、名流显贵、墨客骚人们,是多得数也数不清,偏新近竟似约好似的,一个都不上门了,可不真真是奇了!”
这话儿越发让她确定了心中的猜测,她虽不让雪雁去外面打探消息,亦不曾细问过如海详情,却早已敏感的意识到,弘晓一多半儿是遭到了乾隆的责骂贬斥甚至贬官革爵,是以才会赋闲在家这么些时日。
黛玉的猜测很准确,弘晓虽为被乾隆当面儿训斥,却也好不到那里。原本因着弘昌、弘皎与弘皙案有牵连,乾隆已对与他二者一奶同胞的弘晓颇有微词了——没办法,政治就是这么的微妙无情,一旦牵涉到社稷大事儿,他就会觉得这天下任何一个人,都在觊觎着他的江山,这是历朝历代的皇帝都会有的通病,他自然不能例外!
只于情于理,他都挑不出弘晓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才先并没有与他脸色瞧的。
待贾府事发,怡王府先是庇护了惜春,弘晓又与抄家当日,对贾母动了恻隐之心,令手下人将其安葬——这些事皆通经忠顺王之口,传至了乾隆耳朵里,让他心里那根儿弦彻底断了,只觉不与弘晓一点子眼色瞧,实在自己心里憋屈得慌。
说来这两件事儿才能有多大?搁在平日,连提都不值一提!偏是出在如此的风口浪尖儿上,乾隆心里本就因许多皇族宗室和大臣们,明里暗里同情弘皙,甚至与其同流合污而又气又痛,只碍于法不惩众,才没有将众人一网打尽的。
但只自此他亦多了一个心病,见不得别人对他不假辞色之人,有哪怕一点子的同情或示好,是以当日他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儿,话里有话与弘晓道:“怡亲王自上朝议政这几年来,竟不曾好生歇息过一日,倒让你忙得有些儿昏了头了,今儿朕就做主,让你回家好生歇息散淡几日,待清醒些了,再上朝议政不迟,至于藩理院的事物,就交予两个侍郎处理罢,想来不会有什么差池的。”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众人谁不是那人精儿?已自乾隆此言中,得出怡亲王自此就要失宠了的讯息,自然对自己接下来要怎么做,已有了清晰明了的主意,这也是近来怡王府门庭会如此凋敝之缘由。
弘晓这一赋闲,就直赋闲到了出九月。
期间黛玉于八月二十五日,顺利诞下一子,直喜得弘晓连手脚都不知该怎么放了,抱着儿子小小的身子,再看着一旁榻上正酣睡着的爱妻的娇颜,心里的幸福和满足,竟是前所未有的,相形之下,停职算得了什么?便是被革了爵位,又有何妨?!
冷冷清清了月余的怡王府和林府,霎时都沉浸在了巨大的欢乐的海洋里,除过弘晓的兄嫂姐妹、兆佳氏的娘家人们,如海与贾敏夫妇,三春和湘云姊妹,湘莲几个、甚至薛蝌宝琴兄妹,都先后亲自送来了贺礼,几个女孩儿为怕黛玉在月中闷的慌,更是日夜不停的陪着她说话玩笑,人人都是一脸的喜气洋洋,自然众人都顾不得犹在狱中的贾府诸人了。
云珠嬷嬷更是亲自领着下人们,张灯结彩、烹牛宰羊,不仅仅是为府上添了小主子,更是为了洗净这一段儿阖府上下沉闷和晦涩的氛围。
在怡王府悲剧与喜剧轮番上演的同时,贾府众人的罪名,亦随着弘皙其余同党的先后落网,而悉数判决下来了。
因主犯弘皙尚且只被判了圈禁终生之罪,其余众人皆系共犯,自然不好判得太狠,亦不曾株连到其本家亲戚。饶是如此,贾赦与贾珍这两个宁荣二府的当家人,及贾政贾琏贾蓉这三代有封诰的掌事人,亦首当其冲,分别被判了秋后问斩和流放海疆,永世不得返京之重邢。
其他男眷,譬如贾兰,则因其尚未成年,又被寡母教育得知书达理、进退有度,并未被牵连在内;再有就是贾琮与凤姐儿的哥儿,他叔侄两个年纪更小,自然与贾兰一般,很快便被无罪释放了,几人失去的,不过是先前的身份和权势罢了——横竖以他几个的年纪,尚不完全明白权势的好处。
宝玉就没有那么幸运了,虽则他并未参与到父兄叔伯们的不法行为中去,到底因年纪更大几岁,自然免不了被牵连。与贾兰几个一样,他亦很快被释放了,只是,他却被没入了贱籍,永生不能参加能改变贫民子弟命运的科举考试,不独如此,即便以后靠自个儿的能力重新发达起来,亦不能改变其贱民的社会地位,其后世子孙,亦摆脱不了这样儿的身份!从另一个层面儿说,这样儿的处罚,比流放海疆还要重上几分,流放海疆还只是身体的折磨,沦为贱民,却是身心都受挫了!
贾琮和贾兰小叔侄两个还好,因先前与贾环交好,甫一出了狱神庙,便被贾环派来的马车,接去了城北湘莲的都尉府,凤姐儿的哥儿不过才六七岁光景,被好心的狱卒留在了狱神庙与母亲们一块儿。独留下宝玉一人,又没有一技之长,又吃不得苦下不得力,自然免不了流落街头,无处可去,后还是本家的侄子贾芸无意遇见他,领着他去了家塾那边安置,方与昔日金尊玉贵的荣国府宝二爷解了围,不消细说。
至于众女眷,自然都逃不过被官卖的噩运,所幸绝大多数的丫头婆子们,都被京城各显贵富豪之家,买得差不多了,到底不至于流落街头,只余下邢王二夫人、尤氏和纨凤妯娌几个罢了。邢王二夫人自不必说,已是人老珠黄、年老体衰,便是贱价出卖,亦不会有人问津,故只能蜷在狱神庙,惶恐不安的等着未知的命运。而尤氏和李纨,则先后被各自的父母家人花高价买了回去。
所谓“大难临头各自飞”,险险保住了性命颜面的她二人,自然不会亦没有能力对其余人等施以援手,于是狱神庙里,便只剩下邢王二夫人,并凤姐母子三人及平儿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