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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

先凤姐儿和王夫人都还寄希望于王子腾一家会来解救她们,偏他虽未卷入弘皙案,却亦属那种暗地里站在弘皙一派的官员,自然不会再受乾隆待见,被贬官至岭南,早已阖家上任去了,那里还顾得了她们?

邢夫人的娘家就更不用说了,本就只属小康水平,又只有一个不成器的弟弟,他一直为当年邢夫人将家里一多半儿的银子带入贾府而有所不满,眼下自然不会花银子来解救于她!

严酷的现实、凄惨的处境以及对自个儿未来的恐慌和不安,让她几人连从狱卒那里得知各自的丈夫儿子父亲们,不是被判斩首便是被判流放这样儿的坏消息,亦只是短暂的痛哭和哀伤了一会子,便复又恢复到呆滞麻木的状态中。

原本经历了自天上落入地下的巨大落差,众人心里已是十分不痛快,兼之自到得狱神庙后,每日里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让每个人都变得暴躁易怒,怨气冲天起来,每个人心中隐藏着的不为人知的粗俗鄙陋的另一面,这会子算是彻底展露出来了,凭他是谁,现下再见了她几人,亦不能将其与先前那高高在上、富贵气派、谈吐优雅的主子奶奶们,联系在一块儿了。

尤其王夫人因先前与丫头们厮打时受的伤还未全好,女媳们亦一个不在身边,新近更闻得丈夫被流放海疆,儿子下落不明的噩耗,已呈半疯癫模样了,稍有不慎,便会与邢夫人几个闹作一团。

偏凤姐儿早已不拿她当姑妈了,因伙同了邢夫人,凡事皆与她对着干,每每气得她越发狂躁恼怒,却又无计可施。

这一日,妯娌二人又因一言不合,说着就动起手来,一旁凤姐儿见了不由叹起气来,因小声儿与平儿道:“这样儿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竟真没有一个亲朋来解救咱们的吗?”

平儿亦叹道:“奶奶先别着急,便是没有其他人来救咱们,林姑娘是一定会来的,她与奶奶素来交好,又最是悲天悯人的,绝不会眼睁睁瞧着咱们受罪的,之所以现在没来,定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指不定明儿就来了呢?您只放宽心吧。”

且说狱神庙内邢王二夫人正恶毒的对骂着彼此,就听得外面一个狱卒恶狠狠道:“吵什么吵!见天家吵翻了天,就该拔了你们的舌头才是!”

另一个中年狱卒亦是一脸嫌恶,道:“好在终于有人买她们来了,不然咱们的耳朵还得受此折磨!我就想不明白了,说是大户人家的太太奶奶,怎么竟粗俗成这样儿,连我家里那个黄脸婆尚不如呢?”

“这下儿你还一心想把女儿嫁入大户人家不嫁?”那个凶一点儿的狱卒嗤笑道,“一旦有个什么变故,便是死不了,亦会变成这般模样,到时候看你怎么办!”

见他两个平日里几人瞧都不瞧一眼的人都这般轻视自个儿,几人都是又羞又愧,倒也暂时安静了下来。

就见那个中年狱卒先指着王夫人道:“除了你,其余人都跟我一道去前面儿,有人买你们来了。”一面开了大木棍作成的房门。

王夫人闻得惟独把自个儿留下,立时便嚎啕起来,疯疯癫癫便要往门外冲去,被那个凶恶的狱卒一把抓住,挨了一顿耳光后,方安静下来了。

再看邢夫人婆媳几个,却也顾不得理会她,皆是一脸又紧张又期待的表情,既盼着能早些儿脱离眼下的苦海,又恐来买之人并非自己的亲朋本家,到时受尽磨挫,还无处可说,可就真真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但只不管她们心内是如何的熬煎,到底不敢有违两名狱卒的话儿,说不得相跟着往前厅行去。

一时到得前面儿厅里,凤姐儿几个才发现,竟有两拨儿正侯着她们,一拨儿是被司棋绣橘并十来个丫头婆子簇拥着的迎春,另一拨儿则赫然是衣衫褴褛、满脸沧桑的刘姥姥及其半大的孙子板儿!

大家又哭又笑的厮见毕,问起刘姥姥缘何会来这里,她忍泪道:“阿弥陀佛,前日咱们村里有人进城,听见满街都说奶奶这里动了家,回来便与我说,当时我在地里打豆子,听见了这话,唬得连豆子都拿不起来了,就在地里狠狠的哭了一大场,第二日天没亮便进城来打探。”

“我也不认得一个人,没有地方打听,只能依着往回儿的记忆,一径来到后门去,却见门上墙上都贴满了封条,门口亦脏乱得了不得,显然很久没人经管了,我这一唬又不小,偏天已将黑了,想着没有地上落脚,说不得只能赶着出城家去。之后又打听了几日,仍没有消息,我这心里呀,直急得火烧似的。”

“好容易前儿进城,遇见先前府上的管家林大爷,他才与我说了奶奶们的下落,我忙赶着过来。不想门上的官爷们却说,要救下奶奶们,需得五百两银子,我是又气又急,没奈何,只得家去与女儿女婿商量。”

“幸得我女儿女婿也不是没良心的,一听我说,便应了此事,原本这几年因着奶奶和姑娘们的接济,家里也挣下好些田地并银子钱了,只是要凑够五百两,到底有些儿艰难,因又四处找亲戚筹措,是以耽误到今儿才来,倒让奶奶和姑娘们受苦了……”说着,又掉下泪来。

凤姐儿听刘姥姥说罢,亦跟着滚下泪来,却是感动的泪水,她再不想到,自己当年听从黛玉的建议,施予了一点子小恩小惠与刘姥姥,倒让她记挂至今,今儿甚至不惜倾家荡产,只为救得自己母女出去,老话儿说“种善因,得善果”,如今看来,此话果然不假。

这里刘姥姥与凤姐儿平儿正叙着寒温,那边厢迎春亦正温言解劝着邢夫人:“太太只管放心,以后就与女儿一块儿过活吧,虽比不得先前作当家太太那般体面尊贵,到底亦能保证有吃有穿有人伺候,还是很能度日的。”

邢夫人含泪点头道:“先前我待姑娘不过平平,实在算不上一个合格的母亲,今儿姑娘竟不计前嫌来解救于我,倒让我无地自容了!但只姑爷那里……”

迎春笑道:“太太这话却也生分了,您是我的嫡母,孝顺您、为您养老送终,那不是咱们作子女该的?至于您女婿,自是与我一般想法的。”

一旁司棋伶俐的接道:“爷儿现下那件事儿不是听奶奶的?太太只管作您的老封君吧。”当下绘声绘色开始讲起迎春在孙家是如何的威风八面和说一不二来,连一旁凤姐儿与平儿都听住了。

平儿因笑道:“如此说来,二姑奶奶的那一种杀伐决断的气派,怕是连咱们奶奶当日都差得远远儿的吧?”

凤姐儿忙接道:“二妹妹是那读书习文之人,我那里及得上呢?”

迎春被她主仆两个夸得不好意思,回头便嗔怪司棋道:“就你嘴长,明儿很该让你家潘管事好生调教一番的。”说来后面的绣橘几个都跟着发笑起来。

原来不久前,司棋那个出走的表弟潘又安,竟被孙家的下人无意遇见,带了回来,迎春见他谈吐得体,又很识得几个字儿,因说与孙绍祖,命他坐了孙府专司田地租子的管事。司棋的母亲见他有了出息,女儿又着实喜欢,遂不再反对,反而催着二人尽快完婚,是以迎春才会有此一说。

大伙儿笑了一会,经陪房王住儿家的提醒,迎春方想到此地原非久留之地,因左手拉了邢夫人,右手拉了凤姐儿,笑道:“有什么话儿,咱们还是家去再说道吧。”一面又笑向刘姥姥道:“姥姥亦到咱们家去逛逛吧。”

不想凤姐儿竟轻轻挣脱她的手,道:“二妹妹的好意,我心领了,不拘怎样,我却是不该到你府上去叨扰的,何况还有平儿和巧儿姐弟?即便妹夫不说什么,保不准府里那些丫头老婆们不多嘴,何苦与你添麻烦呢?才刚我已与姥姥说好,与她一块儿到她们庄子上去,凭着一双手,咱们料不至于饿死的。原本我作儿媳的,最是该赡养太太的,只太太年纪大了,很该享几天清福的,我不忍亦不能带了她去一道受苦,只能麻烦二妹妹你多费心了。”

刘姥姥忙接道:“二姑奶奶只管放心,咱们家空房子还有两间、田里亦有新鲜菜蔬,不会慢待了奶奶和哥儿姐儿的。”

迎春忙再次拉过凤姐儿的手,急急道:“嫂子说这话儿,却不怕伤了妹子的心吗?先前在家时,嫂子对我们这几个小姑子的照顾,我们都是记在心里的,原本今儿四妹妹她们亦要来的,只林妹妹才生产完毕,身子还很虚,她们十分走不开,才全力委了我来的,倘明儿得知你与姥姥到庄子去了,可让我怎么样呢?岂非活打了嘴了?嫂子竟疼我一些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