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弘晓入宫谢恩去了,为的自然是前儿乾隆传旨与小文博赐名儿和赐宅子黄金之事。前儿大伙儿都知晓大观园已被乾隆赐予怡王府了,都拍手道:“盖园子的银子钱,都是姑妈家的,今儿可算是物归原主了。”
彼时姊妹几个正聚在黛玉院子的花厅里,嬉笑玩闹不绝。黛玉为首,余者三春姊妹、湘云、凤姐儿母女、再加上昨儿才上门来贺喜的宝琴,并上每日坐车过来的贾敏,母女姑侄几个,端的是热闹乐和到了十分。
黛玉瞧着宝琴几次都拿眼瞧外面,又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儿,想着前次她见到湘莲时的情形,心里已明了八分,因命雪雁道:“去请你柳爷他们三人过来,横竖大家都是见过的,人多一些儿,才更热闹呢。”雪雁“哎”了一声,径自去外面传话儿不提。
一时湘莲和明翊贾环来了,除过贾敏和凤姐儿,大家都起身彼此见礼问好毕了,方依次坐下吃起茶说起话来。
期间宝琴不时拿一双美丽慧捷的大眼睛,热切的瞧着湘莲,偏他竟似未瞧见一般,自顾低头吃自个儿的茶,或想自个儿的事情,总不瞧她一眼,没奈何,她亦只得低下头生闷气。
二人的一举一动,自然未逃过黛玉的一双美眸,脑子一转,计上心来,因与湘莲笑道:“师兄,才刚琴妹妹说她家里想修个菊园子,只没有模子,我想着咱们家的倒十分不错,只眼下抽不开身儿去,其他人都是客人,只有你才是自家人,竟劳烦你带琴妹妹去走一趟,你瞧着可好?”
湘莲本不欲去,奈何黛玉开了口,他又是再不愿拒绝她任何要求的,尤其她还说“只有你才是自家人”,让他不由得心里一暖,当下便点头应道:“你放心交给我吧。”一面对宝琴做了个请的姿势,道:“薛姑娘请。”说着大踏步出了厅门。
宝琴方回过神来,忙向黛玉投去一抹感激的笑容后,便忙忙跟了上去。
这里众人方露出一脸恍然的表情,尤其湘云和惜春,叽叽喳喳便议论起来,黛玉恐过会子宝琴回来会被她们取笑儿,忙拿其他话题来叉开了。
不想很快宝琴便回来了,却是一脸又羞又愤的表情,第一句话便是:“林姐姐,我才想到家里还有要紧事儿,就先告辞家去了。”显然大伙儿都听得出来,这只是一句托辞罢了。
黛玉忙道:“作什么慌成这样儿?才刚不是说好,要好生玩几天再走的吗?”心里已预料到,必是湘莲说了什么不像的话儿,让她那颗敏感的少女心,十分不受用了。
她的猜测没有错,才刚湘莲与宝琴出了厅里,才行至月洞门外,湘莲便径自找了一处僻静的所在,开门见山与她道:“薛姑娘,你的错爱,柳某心领了,但却无以为报,还请姑娘以后不要再与柳某添烦恼了。”
此话一出,自然让宝琴又羞又气,羞的是自以为隐藏得很好的心思,竟悉数被他瞧在眼里,气的是,他既然知道自己的心思,偏生又要装作一副漠然的样子,连瞧都不瞧她一眼,因气哼哼道:“什么错爱?那里有爱了?少往自个儿脸上贴金了!”
她不过是羞愤之下说的气话,偏湘莲立马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道:“如此便最好了,柳某还有事,先行告辞了,薛姑娘请自便吧。”说着丢下她一人,径自去了。
经此一事,她自然没脸再留在怡王府,是以才会一回到厅里,便说与黛玉,要离开家去。
众人见她执意要走,料想心内是动了真气儿,忙忙围上来百般劝慰,奈何她仍是执意要走,黛玉没法,只得唤了几个老嬷嬷来,令其好生送她家去,不消细说。
前文因说到弘晓进宫去向乾隆谢恩,却是直到掌灯时分犹不见回来,直把黛玉及贾敏一干人心焦得了不得,偏如海因衙门里的事儿,亦不曾来家,大伙儿只得静坐在厅里等候他翁婿两个。
所幸不多一会儿,就闻得人报:“王爷回来了。”众人方松了一口长气,黛玉忙忙迎出厅里,见他并无任何异样,方笑道:“怎么这会子可来家,可是有什么事儿绊住了?”
他笑道:“去与皇上谢完恩后,又去拜会了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她们还让我与你带话儿,待那日闲了,千万要带文儿宫里去一趟,她们都想瞧瞧文儿呢。因此耽搁到这会子,倒与你和大伙儿添烦恼了。”说着小两口儿进得厅里。
一时如海亦回来了,众人见他爷儿俩安然回来,也就不再悬心,不过说了几句闲话儿,便各自回房了。
待回到卧房后,弘晓方正色与黛玉道:“今儿我去与皇上谢恩时,皇上不独令我明儿仍回去掌管理藩院,还令我正黄旗汉军都统,总领正黄旗一应大小事务,务必将那里整治得如满八旗一般……”
话音未落,已被黛玉急急打断:“那你可有应下此事儿?依我说,就该推了才好。”
他叹道:“你当我没有推辞?但只皇上心意已决,那里能轻易推得了呢!”
听得他如是说,黛玉亦不由叹气了:“皇上此举,到底有何用意呢?汉军正黄旗那个烂摊场,却是人人都知晓的,不拘是副都统还是总兵,不拘是里长还是兵士,仗着自个儿是满人出身,便以为高人一等,成天价一副懒懒散散的样儿,实在堪称我大清满汉八旗里垫底儿的了。连叔王礼亲王尚且无法改变这种局面儿,换作你,能行吗?”
她之所以会如此慨叹,却是有历史缘由的。原来自大清朝入关至今,已是百年有余,昔日以骁勇善战著称的满人子弟们,渐渐变得骄奢淫逸起来。每日家的吃喝玩乐,让这些地位较汉人高出不少,每月还有固定俸禄的满人男青年们,身体亦跟着垮了,不是过度发福,便是被掏空了内体,再不能进到满八旗作官兵。
于是他们家里那些个有手段有地位的父辈兄长们,便想出了另一个法子,将其悉数塞到了较之满八旗地位略低一些儿,征兵要求相对松一些儿,但却仍较汉军其他七旗,地位高出不少的汉军正黄旗里。
长此以往,汉军正黄旗便成了满朝公认的满族纨绔子弟的聚集地。
这些纨绔子弟到得旗里后,不独不思进取,反而将自个儿那一套邪门歪风带到了军营里,直弄得正黄旗是乌烟瘴气,恶习累累。偏因着其父辈当年立下的赫赫军功,历代皇帝还不能轻易重惩他们,只得由着汉军正黄旗的名声,一日坏似一日罢了。
而眼下乾隆派弘晓去作正黄旗的都统,显然有将烫手山芋扔与他的嫌疑,倘他能将那里改造好便罢,倘不能改好,会有什么样儿的结果累及他乃至整个怡王府,却是让黛玉想都不敢想的。
见黛玉一连愁色,弘晓忙将自个儿的一腔愁绪按下,换上一贯温润的笑容,柔声安慰她道:“你也不必太过烦恼,待明儿我先去正黄旗瞧过了回来,咱们再作定夺不迟。文儿可睡下了?我瞧瞧他去。”
黛玉自然明白他不欲自己担心的想法,说不得应和他道:“我让紫鹃让奶子去抱他过来,你先坐下歇一会子吧。”说着扬声唤了紫鹃过来,如是这般吩咐了几句,她忙答应着去了。
少时,便见奶子抱着小文博,与紫鹃一前一后进来了,黛玉忙起身几步上前,轻轻将儿子接到怀里抱好,方轻移至弘晓面前。
彼时小文博犹未睡过去,见得自个儿的阿玛,他不由咧开没牙的小嘴儿,无声的甜笑起来,直瞧得弘晓喜之不禁,愁绪烦恼亦一并消除殆尽了。
他轻手轻脚的接了他在怀,便与他说话玩笑起来。黛玉在一旁瞧着弘晓的大手,像捧着稀世珍宝一般搂着儿子,心里满满都是感动与幸福,只恨不得时间永久都停留在这一刻。
父子俩玩了约莫一盏茶时间,至小文博发困了,弘晓方将他递与奶子抱好,令其带他隔壁屋里歇息去了不提。又闲话了几句,夫妇俩亦在紫鹃雪雁的服侍下,更衣梳洗毕了,相拥着睡下。一宿无话。
次日一早,弘晓便起身换了官府,与昨儿留宿怡王府的如海一道,坐轿进宫上朝去了,待散朝后,他还得分别去理藩院和汉军正黄旗一趟儿,估摸着不天黑,是来不了家的。
自弘晓离家后,黛玉便一直心神不宁起来,惟恐今儿他的正黄旗之行,会有什么不顺心的地方。当然她倒是不担心他身体受创,先不说他尚有自保能力,便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只要有亲王的尊贵身份,亦没有一个人,敢当面儿与他不敬的。她担心的是,依弘晓正直的心性儿和对大清朝发自内心的热爱,一旦瞧见那些纨绔的所作所为,势必气得不轻,到时真要气坏身子,可怎么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