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姊妹瞧见她烦恼,亦跟着烦恼起来,往日热闹不已的黛玉的院子,若非有耀玉和小文博舅甥两个小家伙儿不时“咿咿呀呀”吵闹几声儿,越发要静得针掉到地上听得见了。过往的下人们知道今儿福晋心里不受用,行动说话儿更比往日小心了几分,于是整个怡王府都跟着安静不少。
贾敏见黛玉不住在屋里走在走去,只得柔声拿话儿来劝她:“黛儿,你这样儿走来走去,就能使问题得到解决了?依我说,竟安安静静的坐下,咱们再从长计议,再者,咱们也得相信晓儿的能耐不是?”
听得母亲都发话了,黛玉只得坐下,见众人都担忧且关切的瞧着自己,说不得强挤出一抹笑颜,道:“让妈妈和姐妹们为我操心了,却是我的不是,妈妈说得更是大有道理,我该相信夫君的能力才是。”说完转头与探春道,“三妹妹,你竟带四妹妹和云妹妹玩一会子去吧,我却要处理一下府里的大小事务,罢了再来找你们。”
探春忙应道:“姐姐你忙自个儿的吧,不用理会咱们。”说着带了惜春与湘云一径去了。
这里黛玉命奶子抱了两个小家伙儿离开,又回退一应侍候之人后,方与贾敏正色道:“妈妈,依你说,皇上此举,究竟用意何在?他是真个想为难咱们怡王府吗?”
贾敏沉吟了一会,方叹道:“昨儿夜里我与你爹爹,亦为此事愁得久不能寐,你爹爹猜测,皇上的心思,只怕是想打压一下怡王府在朝中的势头和威望,眼下理亲王已除,‘飞鸟尽,走狗烹’的道理,难道你还想不明白吗?”
黛玉冷笑着道:“要说显赫和威望,咱们府在先皇时期,那才叫风头无两,眼下不过较一般的王府尊贵些微,与和亲王府、果亲王府却是差不多的,皇上倒容不下了,真真是……”说着忽然灵机一动,因惊呼道:“皇上该不会是忌惮‘血滴子’的势力罢?”
“你说得不无道理,”贾敏听她说罢,亦是茅塞顿开,道:“凭他是谁作皇帝,在如今海清河晏、四海升平的年代,知道有这么一股强大的暗势力存在,心里都是难以释怀的,尤其这股暗势力,完全可以说是咱们两家发展经营起来,而且组织里的头几号人物儿,晓儿与湘莲自不必说,本是咱们家的人,环儿是你的表弟,明翊一多半儿是要成为你妹婿的,这样一来,在皇上眼里,‘血滴子’几乎就是咱们家的暗势力了,也怪道他心里有疙瘩了。”
听她分析完,黛玉低头想了一会,才道:“依妈妈您说来,眼下最好的法子,莫过于将‘血滴子’交予皇上?”
她点头道:“只怕只有这样儿,方能让皇上稍稍放下心来。但只这亦非久长之法,所谓‘伴君如伴虎’,谁能保证,皇上以后不会如法炮制,再想法子为难咱们?到时可又该怎么样呢?”
母女两个计议来计议去,犹不得主意,只得强压下满心的担忧与烦恼,等着弘晓来家。
弘晓回来时,天已是大黑了,探春姊妹几个亦已回房歇下。黛玉见他一脸的倦色,忙令紫鹃去命人准备浴汤,她自己则上前亲自与他更衣换常服。
一时他沐浴洗漱完毕了,整个人瞧着亦精神不少,黛玉方关切道:“今儿一切还顺利?”
他苦笑一声,道:“怪道人都说汉军正黄旗是个大泥淖,捍进去容易,想要拔出来,可就难了!”
她忙道:“这话儿却是什么意思?是说那里果真棘手吗?”
弘晓道:“意思就是,凭你是什么正直严谨的人,一旦进了那里,不出三五日,便会变得与那里大多数人一般,好吃懒做、不学无术、目无纪律,吃喝嫖赌样样儿来,更甚者,官与兵竟玩到一块儿了,相互间还称兄道弟的,真真是让我都不知该怎么形容那里的人才好了!先前我也知道正黄旗散漫,却不想,竟散漫至如此地步!”
听他说完,黛玉显然惊住了,好半晌方回神道:“竟真个散漫至厮了?可知不是一日两日便能形成的,认真要治理起来,只怕比登天倒难上几分了!”
当下将白日里她与贾敏分析的话儿一一复述与她了,末了又道:“是否将‘血滴子’交到皇上手里,就能解了眼下咱们的困境呢?”
“这个嘛……,或许是皇上此举的真正用意。”弘晓思索了一阵儿,方坚定道,“‘血滴子’我可以交到皇上手里,但正黄旗的事儿,我却也管定了,咱们大清当年就是靠八旗子弟骁勇善战,方有了今日的一统天下,倘不将其整理好,我作为爱新觉罗家的子孙,今后那有脸面面对列祖列宗于九泉之下?”
他的一番豪言壮语,明显感染了黛玉,使得她亦跟着踌躇满志起来:“正黄旗之所以会到眼下的局面,不过是皇上和历任都统下不了狠手整治罢了,如今咱们拼着身家性命不要,一定将其治理得重新严谨规范、骁勇善战起来。”
弘晓深情的看着她,柔声道:“黛儿,有你在我身边,凭它有什么困难,我亦觉得浑身都有力量,得妻如你,夫复何求?”
黛玉脸红一笑,嗔道:“都老夫老妻了,还见天家将这些话儿挂在嘴边,幸得眼下四处无人,不然可不让人白笑话儿了去?”
笑话了几句,她复又正色道:“依我说,明儿你也不必理藩院去,横竖那两个侍郎办起事来亦有条有理的,竟直接正黄旗去,用上三二日的时间,将那里的一应陋习弊病悉数记于纸上,待家来后,咱们大伙儿再一起想办法拿主意,到时候再有的放矢,指不定会事半功倍也未可知,你瞧着可好?”
弘晓点头道:“言之有理,明儿我就什么事不作,只带着流风小顺子几个亲随,将正黄旗所辖的大小军营都走访一遍,罢了再作计较不迟,横竖亦不急于这几日功夫。”
小两口儿又商议了一番明儿具体的走访次序,闻得外面的自鸣钟“当当”响过两下后,方熄灯歇下了。
一连三日,弘晓果真凡事不作,只带着几个贴身亲随在正黄旗军营四处走访,每日夜间回来,再将白日里的所见所闻悉数誊于纸上,不想竟满满誊了三大张纸,直瞧得如海,并被黛玉请过来商议的湘莲几人,亦跟着气恨不已。
除过不计其数的小弊病还好,是可以不费什么功夫便能纠正的,真正的大问题,却有四件:头一件是纪律不严、上下不分,导致官不官,兵不兵的;
第二件,事无专执、临期推诿,导致一点子小事派放下去,却是你推我、我推你的,迟迟不能完成任务;
第三件,拉帮结派、泾渭分明,或是亲戚本家的子弟们一派,或是同姓同宗的子弟一派,各派之间时常因一点子小事火拼内斗,看着不像军营,倒像江湖上下三滥的小混混们了;
第四件,苦乐不均、不思进取,正黄旗里除过大部分的满族亲贵子弟,仍有少数汉家的子弟,而他们自然免不了被欺压,渐渐便自暴自弃,不思上进了。
黛玉见大伙儿看罢都不出声儿,说不得自己先开口道:“依爹爹和师兄几位说,咱们可该怎么样呢?”
如海先道:“其实这四件事儿,都是是息息相关的,只要第一件事解决了,其余几件便跟着解决了,咱们都知道那里有一多半儿是满族亲贵的子弟,偏那些个都统总兵的,倒有大部分家庭出身并不显赫,轻易不敢动他们,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真要整治起来,竟先挑几个最爱出头的开刀吧。但只动他们倒还罢了,棘手的是他们身上父兄辈的势力,索性明儿晓儿你竟进宫向皇上讨要一柄尚方宝剑,到时也就没什么好避忌的了。”
大伙儿都拍手道:“此计甚妙,就这么办吧!”
湘莲忙接道:“那些个爱出头的,势必是平日里飞扬跋扈惯了的,只怕皇上的尚方宝剑,还不能令其完全臣服,明儿竟让我和明翊与王爷一道军营去,挑个人多的场合,露上两手狠的与他们瞧,再撂下几句诸如‘要取你们的性命,实在比捏死一直蚂蚱还容易’、‘取你们的性命,实在轻而易举,还能做到人不知神不觉,让衙门都找不出一点子线索’之类的狠话儿,管保没人敢叫嚣了。”
一旁明翊一面将自个儿的手捏的“咔嚓”作响,一面坏笑道:“正愁手痒痒得慌,找不见人练练,可巧儿就有人送上门子来了。”
大伙儿都被他逗得笑起来,黛玉想了一会,又道:“依我说,一味的靠武力镇压,亦非久长之法,还得从根本上将其治好才是,不然明儿你们一离开,他们又故态重萌,可就前功尽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