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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4章

十月上旬,贾赦和贾珍被依法在菜市口儿斩了首,胡乱葬在了城北外的乱葬岗子,待孙府的家人赶到时,已为时晚矣,想着死者为大,迎春到底未将贾赦掘出来另行安葬,只于头七之日亲自前往祭奠了一番。

黛玉不好与惜春拿主意,因转头问她:“四妹妹,你可愿意与二姐姐走一遭?”

惜春虽性子冷清,到底那已死之人,系与她一奶同胞的长兄,因点头低声道:“我自然是该走这一遭儿的。”一面命入画回房去与她取素色衣衫来。

姐妹两个收拾了一通,便于二门外上了迎春的马车,临行前,黛玉又命人准备了各色祭品纸马香烛什么的,还传了十个身强体壮的苏拉,护送着二人去了。

瞧着二人的马车行远了,这里探春方幽幽叹道:“二姐姐与四妹妹还好,到底有个祭奠的地儿,不若我,连眼下二老爷是死是活尚且不知道……”对贾政这个父亲,因着他对赵姨娘还算不薄,她还是有几分感情的。

一旁黛玉和湘云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只一人一边儿拉了她的手,三人并排着往来时的路行去。

待迎春送惜春回来时,已是大半下午时分,二人的眼睛都有些儿红肿,显然是哭过了,黛玉见状,忙命人去准备热水,再烧滚滚的茶来,罢了方关切道:“才刚我还与三妹妹云妹妹说,这天这样儿阴沉沉的,怕是要下雪,可冻坏你们了?”说着将手炉递与迎春,一旁探春亦将自个儿的与了惜春。

二人在各自丫头的服侍下洗了个热水脸,又吃了一钟热茶后,迎春方浅笑着应道:“外面儿确是冻人的紧,几乎不曾冻破咱们的皮儿。”

惜春忽然道:“你们再想不到才刚我和二姐姐瞧见那一个了?”说着自顾答道,“才刚我们竟瞧见了那薛宝钗,她还向咱们求救呢。”

大伙儿一听,赶忙问道:“你们怎么会瞧见她的呢?”湘云更是性急,一把抓过惜春的手,便追问道:“她不是在忠顺王府吗?我还听说她很得忠顺王爷那糟老头子的意儿,怎么倒出现在乱葬岗子了?”

说完就见探春抿嘴而笑,众人见了,忙问她因何而笑,她略沉吟了一会,方将当日自己背地儿里作的促狭事,及其产生的后果说了大概说了一遍,话音刚落,就见迎春一脸恍然道:“怪道她那副神情儿呢,敢情是落到那步田地了。”当下将才刚遇见宝钗之事,细细说了一遍。

原来宝钗自被撵出忠顺王府后,死牢里薛蟠的处境自然一落千丈,不独每日里缺吃少穿起来,连薛姨妈欲送些吃喝到牢里,亦不能够落到他手里。前儿更是被依法问了斩,与贾赦贾珍整好儿在一日。

薛蟠的死,让薛姨妈痛不欲生,本就穷困潦倒的她,因先前为能让儿子好过一些儿,又将仅剩的一点子财物用来活动了,是以很快便穷困潦倒得活不下去,于几日前饿死于街头了,尸首则被好心的路人们,抬去乱葬岗胡乱埋了。

这些事儿宝钗都是事后经嫖客的口中,无意知晓的,她自然苦痛不已,几次三番都想出来祭奠一下母兄,奈何凤娇楼的月妈妈知道她素来诡计多端,恐一个不慎,便让眼下凤娇楼的摇钱树跑了——两个月的时间,绮云姑娘已以色艺双绝而闻名于京城各勾栏院和嫖客之间了,是以打死不让她出去。

后来还是她下跪承诺,以后每日多接几个客人,月妈妈方有了些微松动,但只一点,要派多多的婆子和打手跟着,好容易见她答应了,宝钗自然不敢再讲条件,忙不迭便答应了,是以方有了今儿迎惜二春遇见她那一出儿。

说来这还是宝钗到得凤娇楼后的第一次外出,是以她格外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沿途便不错眼珠儿的扫视着道路两旁的行人,以期能遇见一个熟人,救得自己脱离眼下的苦海。

功夫不负有心人,到底让她在乱葬岗子遇见了迎春惜春姊妹两个,她自然不肯放过,扯开嗓子便像姊妹二人求救起来。

奈何二人当时因见她被一群丫头老婆家人簇拥着,身上亦是穿金戴银、绫罗绸缎的,便以为她犹在忠顺王府,兼之素恶其为人,便没有理会她,自顾坐车去了,白白让她错失了迄今为止的第一次,亦是唯一的一次可能获救的机会。

二人不知道的是,待回至凤娇楼,随行的婆子将宝钗才刚的作为回过月妈妈后,等待她的,则是一场让她痛得几欲死去的鞭打和针扎,这样儿的一场毒打,让她几乎二十天下不了床,却仍被逼迫着每日接客——自此,她再不敢有丝毫逃离的心思了!

大伙儿听迎春说完,都唏嘘感叹了一会,不过一些“罪有应得”、“她也有这样儿下场”之类的话儿,适逢丫头来回传饭了,众人也就移至饭厅,热闹的吃喝起自个儿的来,不在话下。

时光荏苒,转眼又是十余日过去,当下已是腊月二十日了,黛玉又要吩咐府打扫庭院,布置屋子,又要忙着打点送与弘昌弘皎两家的年货并银子钱,又要忙着各王府诰命之间的礼尚往来,亦无暇顾及探春几个,倒忘了是时候该将明翊与探春的事情办一办了。

此前明翊已几次三番与探春提及此事,却每每被她以要问过贾敏和黛玉的主意,再作定夺为由推过去了。而明翊本来早已想娶探春过门,也不管她是否在推脱,当下便找到黛玉母女,要她二人应下此事,二人被他烦得了不得,遂应了他年底办理此事。

幸得有云珠提醒,她方忆起此事,因悄悄唤了探春过来一问,她虽羞得了不得,却也知道明翊待自己一片真心,到底点头应了此事。

见探春答应了,黛玉自然大喜过望,忙命人分头去请明翊和贾敏过府来,商议婚礼的一应大小事物。几人一同对着黄历,挑选了二月十四那一日为成亲之日,因距今不到两个月光景儿了,凡事都要紧着点准备才好,是以怡王府本就为年事而忙乱的上下人等,当下更是忙到了十分不堪去。

在忙忙碌碌中,怡王府迎来了乾隆四年的除夕之日。

依照往年惯例,这一日,弘晓与黛玉要进宫去赴皇室的国宴与家宴,是以早早儿的,贾敏便打发人来将三春三姊妹接到林府去了,再加上湘莲三个,倒也十分热闹乐和。

弘晓与黛玉到得乾清宫正殿时,就见一多半儿的皇室成员都到了,瞧得二人来了,都赶上前围着二人问好寒暄,好似几个月前,他们从来没有冷落过怡王府一般,小两口儿虽心里不耐烦应酬他们,奈何都是爱新觉罗家的子孙,不比其他人,说不得强笑着一一问候过。

好容易大伙儿分男女眷区域坐好,还未来得及吃茶,就听外面有太监尖着嗓子唱到:“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各宫主位娘娘驾到!”

众人忙就地跪下,静候乾隆与富察氏通过,诺大的厅里,霎时安静得只闻得见乾隆一行人走路的声音。

少时,方听乾隆朗声道:“大家都平身吧,今儿到场的,都是我爱新觉罗家的子孙,不是朕的长辈,就是兄弟子侄的,横竖太后偶染微恙不列席,竟不必拘礼了。”

“谢皇上隆恩。”众人齐声谢罢恩,方窸窸窣窣起得身来,各自归坐。

在瞧得乾隆与富察氏都举箸后,众人方举起筷子,捡了些儿自己面前的食物,开始吃将起来。

因去年有过一次这样的经验了,今儿黛玉应付起众人来,倒也游刃有余,只她的两位嫂子纳喇氏与西林觉罗氏未曾列席,让她少了说话儿的人,是以她只安静的吃喝自个儿,并不过多理会同席的人们。

然她虽不理会别人,别人却要来理会她,就见席上一个艳丽女子起身款款行至她面前,笑道:“常年都难得一见小婶子,今儿好容易得见,一定要好生敬您一番才是。”说着自斟了一杯酒,又作势要与黛玉添满。

黛玉见来者系淳郡王府的少福晋,知道她并无恶意,因以素手遮了杯口,淡淡一笑,道:“我不会吃酒,就以茶来替代吧。”

不想那少福晋见黛玉不理会她,一则恐黛玉是因心里对她有意见,才不理会她的;二则当着这么多人,感觉有些儿失了颜面,因再四要与她添酒,拉扯推辞之间,竟将一小半壶酒,悉数洒在了黛玉洁白的狐裘披风上。

淳郡王少福晋未料到会有此变故,已然吓呆了,待回过神来,跟着便要下跪请罪,被黛玉一把托住了,笑道:“不碍事儿的,我到偏殿让丫头打理一下,也就罢了,你不要怕。”说着款款往外面儿行去。

偏厅里,紫鹃和雪雁正因等得太久,无聊的打瞌睡呢,黛玉瞧得好笑不已,上前轻推了二人各一把,道:“就困成这样儿了?被别人瞧了去,倒以为我连觉都未让你两个睡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