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上旬,弘晓正式向乾隆递上奏折,请求辞去理藩院尚书和汉军正黄旗都统二职,却不想,原本他以为十拿九稳的事儿,竟被乾隆一口驳了回来,说他:“怡亲王乃我大清肱骨之臣,眼下正是年富力强之时,你不说再与朕分担一些忧愁,反倒要请辞,何以当得以勤和贤著称的十三皇叔之子呢?况如此机要的两个衙门,朕怎么放心交予他人来办?怡亲王还是安心办差为是。”
言下之意,倒好似在说胤祥这个虎父,倒生得他这样一个犬子,弘晓无奈,只得先按下此念头,继续办自个儿的差。
黛玉见他未能如愿,心里虽十分扫兴,却也强笑着安慰他:“还是放宽些儿心,指不定明儿皇上找到合适的人选,就同意了你的辞呈呢?咱们还是一面安心办着差,一面再等机会吧。”
虽则请辞未成功,日子还是得一如既往的过,展眼便已是出四月了。
这一日,弘晓下朝后来家,却将傅恒一并带了回来,先安置在外书房里,而他则入得内室来,与黛玉道:“傅国舅说是有事儿要面谋之于你。”
她自然听得十分纳罕,因奇道:“会是什么事儿呢?”说着与弘晓一并往外书房行去,一时到得外面,果见傅恒正坐着吃茶等候。
黛玉忙上前打招呼,因着英莲死后他的反应,她私心里是将他看作姐夫了的,因此并不见外,上前便福了一福,道:“国舅大人一向好?”
傅恒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在见了黛玉后,到底微微扯了扯嘴角——自英莲死后,他一般不怎么笑了,道:“我还好,福晋可好?”
问候寒暄了几句,他便开门见山道:“你姐姐的祭日快要到了,不拘怎样,我都该亲自去一趟蒙古她的坟前,祭奠祭奠的,是以我来问问你,可有什么话儿要带给她的?罢了你写在纸上,让我一并带过去,烧于她坟前……”说着他的情绪较才刚更低落了几分。
听他说完,黛玉瞬间便红了眼圈,想着英莲生前的音容笑貌,心里是又酸又痛,因哽咽道:“姐姐她……竟离开我们一载了……”一语未了,已是泪如雨下。
弘晓见了忙上前柔声拿话儿来安慰,好歹劝得她止了泪,旋即她又坐到书桌前,提笔便洋洋洒洒写起来,只恨不能将这一年来的苦思和怀念,悉数透过笔下那薄薄的纸张,传达到英莲的身边。
待她写完时,已过了午饭时间好一会儿了,黛玉心里觉着歉意,忙命紫鹃去厨房传饭过来,幸得傅恒并不见怪,举筷便吃起来。
寂然饭毕,傅恒收好黛玉的信,便告辞离去了,这里黛玉方与弘晓叹道:“姐姐这一生虽短暂,能得遇国舅大人这样的奇男子伟丈夫,也算是有福了,只是这福,缘何不早一些儿呢……”说着又要落泪,弘晓忙轻轻拥住她,以下巴抵着她的头,柔声道:“老话儿说‘怜取眼前人’,有了莲姐姐与傅国舅的前车之鉴,咱们更该珍惜眼前的幸福才是。”
黛玉轻轻点了一下头,应道:“恩。”一面反手抱住了他。
几日后,黛玉回家去瞧母亲与耀玉,无意与贾敏提及此事,她亦忍不住流了一会泪,叹道:“我算是看明白了,当年你爹爹要是不入京为官,你姐姐亦不会落得如此下场。眼下已是海清何晏、天下太平,依我说,不论是你爹爹还是晓儿,都不必再见天家拘在朝堂上,倒不如辞了官回扬州,再寻回你公公婆婆,过咱们自个儿的乐和日子吧。”
她本就是聪明人,怎么会瞧不出乾隆与雍正的差距呢?这一对父子,待他们两家的态度,明显有天壤之别,父亲是全心的信任和理解,儿子却是百般的猜忌和质疑,在这样儿的皇帝手下为官,危险,却是无处不在的!
听贾敏说完,黛玉不由苦笑道:“妈您不是不知道,夫君他何止请辞一次两次?但只皇上不允,咱们又能怎么样呢?又不全心信任他,又不肯放他走,皇上到底怎么想的?”
贾敏亦跟着愁容满面起来,母女俩一时都拿不出什么好法子来。
倒是如海傍晚自衙门来家后,一语惊醒梦中人:“怎不让晓儿进宫求求太后去?当今皇上乃至孝之人,历来惟太后之命是从,只要太后发话,想来是再无不成的,但只须得想个合适的理由才是。”
话音刚落,就见黛玉喜形于色,忘情拍手道:“果真爹爹最有法子,我立刻就家去与夫君说。”说着辞了父母,扶了紫鹃,一阵风似的卷了出去,独留下贾敏与如海嗔道:“瞧这孩子,竟急成这样儿,连饭不去就去了。”
如海笑道:“她也是太想晓儿远离这个是非圈罢了,一如你想我离开一样。”
“你知道我想你也辞官回扬州去?”贾敏不由惊呼道,她一直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皆因她知道如海因着当年与雍正亦君亦兄的感情,满心想辅佐乾隆,将这大清江山治理得更好,因此,并不敢将自己的想法儿表露在脸上。她却忘记了,如海与她夫妻数十载,早已是心有灵犀,又岂会瞧不出她的真实想法呢?
“我若瞧不出来,岂不枉自作你夫君这些年?”如海道,“你只放心,我今儿已向皇上呈了请辞的折子。我又不若晓儿那般,正是当干事业之年,想来皇上不会驳回我的。待晓儿求得太后的懿旨后,咱们一家便可回扬州过自在的日子了。”
不提这边如海与贾敏,正为回扬州后的日子筹谋,那边厢黛玉与弘晓亦正为此事说得热乎。
才刚黛玉一说了如海的主意,弘晓便拊掌道:“我怎么未想到如此妙计呢?明儿我就进宫求太后去。”
黛玉笑着嗔道:“作什么慌成这样儿?还是先想个合适的理由才是,太后虽仁慈,却非那等昏聩之人,绝不会因着你的三言两语,便应下你的。”
弘晓一想,确是这样,因点头道:“你说的是,还得先想个能说服太后的理由才是。”说着小两口儿便开始冥思苦想起来,却是暂时都不得主意,说不得先熄了灯睡下不提。
次日弘晓仍为此事烦心,连早朝都心不在焉的,惹得乾隆频频向他投来严厉的目光,也正是因为这些目光,倒让他灵光一闪,瞬间有了主意。
待散朝后,弘晓也不急着出宫,而是借口要去与太后请安,一径往慈宁宫赶去,宫里的人本就见惯他出入,也不拿“外男不得入内宫”的宫规来约束他,是以他很顺利便抵达了慈宁宫。
慈宁宫门口的小太监见是怡亲王来请安,不敢慢待,打过千儿后,便一溜烟儿小跑进去通报了。
很快就见太后身边的两个嬷嬷,领着十来个宫女接了出来,行礼寒暄过后,便引着弘晓往慈宁宫正殿行去。
一时进得正殿,就见钮祜禄氏穿着素净的衣衫,正一脸慈祥的与身后的嬷嬷们说着话儿,弘晓忙几步上前,跪下道:“臣弘晓,给太后娘娘请安,愿太后福寿安康,仙寿永享。”
钮祜禄氏呵呵笑道:“这孩子的嘴儿啊,真真抹了蜜一般甜,快过来挨着哀家,咱们娘儿俩好生说说话儿。”一面说着,一面招手要弘晓到台几前,早有两个小太监抬了一把椅子放到他身后,他忙谢了恩,方半身坐了。
待吃过一钟茶后,跟着娘儿两个便说开了,弘晓想着事情宜早不宜迟,因躬身道:“回太后娘娘,侄臣有件要紧事儿要禀告您,您看……”
钮祜禄氏回过意来,挥手令众伺候之人退下了,方笑道:“现在可以说了吧?”
话音刚落,就见弘晓“噗通”一声跪下了,恳切道:“侄臣却是有求于太后娘娘,万望太后娘娘与侄臣做主。”
她忙道:“你这是作什么?起来说话。”
他却再四不肯起来,道:“请娘娘听侄臣说完,应下了此事,侄臣再起来不迟,再有就是,倘侄臣的话儿有什么不当活冒犯的地方,万望娘娘恕罪。”说罢顿了一顿,方继续道,“不知娘娘是否还记得,当年世祖爷为得到孝献皇后,逼得襄亲王自缢之事?”
他说的事儿,却是指当年犹为襄亲王博穆博果儿嫡福晋的董鄂妃,因孝庄太后生病,入宫照料,得遇皇帝而生情之事。后二人之情被博慕博果儿发现,他于愤然之下掌框了董鄂妃,此举却惹恼了本就心里有鬼儿的顺治帝,他于勃然大怒之下,好好教训了弟弟一番。博果儿因此羞愤难当,回家后便自缢而亡,而顺治帝也就把未亡人接入宫中,成了他的皇贵妃,后来还于她薨逝后,晋了她的后位,是为孝献皇后。
当年满清皇室虽极力遮掩此事,却仍是在皇室中流传开来,成为了一个公开的秘密,是以弘晓亦是知之甚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