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见街面儿上已是车水马龙、摩肩接踵、热闹不已,弘晓伸出手臂,将黛玉护在其中,明翊亦有样学样儿将探春护了起来,余下宝琴一人,大伙儿自然而然都将目光投向了湘莲,偏他楞是当作没看见,自顾往前挤去,独留下一脸受伤的宝琴,黛玉见了不忍,忙上前柔声安慰起她来,探春亦过来帮忙,到底劝得她重新展颜起来。
好容易挤至河边,太阳已是老高了,地面儿上的暑期亦渐渐上来了,黛玉生性怕热,很快便通红着小脸,香汗淋漓起来,弘晓正欲命身后小顺子取自己的香雪解暑丹来与她噙着,就见一旁湘莲自递了一块精致的寒玉坠子过来,柔声道:“师妹,这是我前儿无意得的,贴身戴着,倒能消除几分暑意,你赶紧儿戴上吧。”
黛玉笑道:“谢谢师兄。”说着接了过来,背转身子,自系了那坠子于项上,果然顷刻便觉凉爽不少,她忙又与湘莲道谢,倒忽略了身后弘晓一脸的不豫和不远处宝琴一脸的受伤。
原本弘晓就因这些日子不能时时与黛玉腻在一块儿,心里有几分不自在,尤其还有湘莲在一旁,时不时对她嘘寒问暖,他于几分不自在之中,又暗暗添了几分醋意,虽则他知道黛玉对湘莲无意。因此他心里对离京之前想的,要带着黛玉单独去过小家庭生活的想法,现下是越发的强烈了,对,过会子回去后,便谋划着带她母子离开,去外面游历吧!
一阵突如其来的欢呼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但见水上已挤满颜色鲜艳、样式各异的龙舟,每艘龙舟的两边,又各站了四个一色服侍的男子,待发令者一声令下,这些龙舟便箭一般飞了出去,岸上的人们亦开始或敲锣打鼓、或拍手欢叫起来,场面一时显得有些儿失控了。
瞧过几轮后,弘晓见后面儿的都大同小异,并无多大看头了,因悄悄附耳与黛玉道:“不如咱们先家去吧,这里怪热的。”见她有几分不舍,他忙又诱哄道:“不知文儿在家怎样?今儿起身后还未见他呢。”
一提及儿子,黛玉那颗作母亲的心,霎时对眼前的热闹繁华没有兴趣了,这下儿换她催弘晓家去了,弘晓心里暗笑了一声儿,依言拥着她往家赶去。
晚上临睡前,弘晓将自个儿的想法说与了黛玉知晓,她先是十分不肯,道:“眼下好容易咱们一家大团圆了,不说在一块儿好生过日子,倒要外出去过自个儿的逍遥日子,爹爹妈妈和阿玛心里可怎么想呢?”
他忙解释道:“并不是一直如此,咱们可以外出游玩三二个月,再回家与四位老人团聚一段时间,罢了又出去游玩,不出几年,大清这大好的山河,咱们净可游览一遍了,你意下如何?”说着不住拿些往日自己瞧过的名山大川如何秀美、如海绚丽来引诱她,到底说得她心动起来。
但她到底舍不下父母们,仍有几分迟疑,道:“明儿咱们先征求过四位老人的意见,再作打算不迟,倘他们不同意,咱们就缓几年再做此事吧。”
弘晓无奈,只得点头道:“就依你,但只一点,千万要瞒着其他人才好,我可不想到时身后跟着一大帮子人,果真那样儿,还不如呆在家里的好。”归根结底,他就是让黛玉将全副心思放到他和小文博,及她自己喜欢的事务上。
见黛玉还要再问,他忙又道:“别的事儿我都依你,但只此番,你千万依我一次才好。”她见他说得这般慎重,到底点头应了此事,偏他犹不放心,又再四叮嘱了几遍,方熄灯歇下了。
次日小两口儿趁众人都在午睡里,分别到两边儿父母那里回了此事,征求他们的意见,不想他们都十分乐意让他两个趁现在年轻,说横竖他们几个是到处玩遍了,也该让他们四处游历赏玩一番了,权当作散心解闷兼增长见识。
不独如此,几个老人在瞧见黛玉脸上的不舍之后,又安慰她道:“咱们现下都还不算老,身子也很康健,家里丫头老婆一大堆,又有你云珠、玉珠两位嬷嬷,凡事都不必操心,你们竟放心去吧。我们也不留小孙孙在身边解闷儿,毕竟孩子还是跟着作父母的最妥当,但只一点,你们一年总要回来瞧我们三二次的才好。”
得到双方父母的同意后,小两口儿便回房忙活起来,最后决定只带紫鹃和雪雁便好,连奶子都不必带了,一来小文儿已十个月,可以慢慢断奶了,二来人一多反倒累赘。
两个丫头自然喜之不禁,不用黛玉吩咐,便将吃穿用度收拾得妥妥帖帖的,雪雁还悄悄准备好了一辆内部设施十分齐全、完全足够容纳四个大人一个孩子的马车。黛玉则赶着与湘莲、探春和宝琴各写了一封信,让贾敏于他们离开后分别交予三人。
好容易夜幕降临,贾敏有意吩咐厨房添了几样儿弘晓与黛玉爱吃的菜,又破天荒要与众小辈儿吃酒,大伙儿自然不敢不从,都跟着喝起来,胤祥见有趣儿,也跟着喝起来,他本就号称“千杯不醉”,自然将湘莲几个都喝得酩酊大醉、人事不省。
早有十来个丫头上前,将几人各自扶回房间歇息,这里黛玉与弘晓方与四个老人磕了头,道了别,登上马车,绝尘而去。
次日待一干人自宿醉中醒来,夫妇主仆四人已是不知去向,尤其湘莲,拿着黛玉留下的书信,心里简直懊恼得了不得,她让自己“要怜取眼前人,珍惜唾手可得的幸福”,难道啊不知道,每日能见着她,就是他最大的幸福了吗?
宝琴的信则通篇都是鼓励的话儿,让她千万不要泄气,毕竟湘莲值得起,她噙着泪水看完信,心里的感觉,只有自己才知道。
而此时在马车里的黛玉和弘晓,则是依偎在一起,齐齐瞧着怀里的儿子,只觉满心都是幸福,同时心里都相信,他们还会有更大的幸福,因为徜徉在这茫茫的人生和红尘中的他们,都有彼此作伴,还有什么能比这更幸福呢?
十里平湖霜满天,
寸寸青丝愁华年;
对月形单望相互,
只羡鸳鸯不羡仙!
(全书完)
我叫贾宝玉,据说一生下来,嘴里便衔着一块儿五彩晶莹的玉,上面儿还有许多字迹,因此我的父亲贾政——荣国府的二老爷,便与我取名叫作“宝玉”。
我的家人,尤其是我那老祖母,为我的出生,简直喜坏了,她把我带在自己身边养活,把我当成心肝儿眼珠子一般的疼宠,惟恐委屈了我去。在她这样儿的呵护下,我一日大似一日,亦一日淘气甚一日,每每惹得我的父亲生气不已,偏因有老太太的护着,他奈何不了我。
我生性不爱八股文章、经济仕途,独爱与姐姐妹妹们在一块儿玩笑,更爱那芳香扑鼻的胭脂膏子。我对胭脂膏子的喜爱,不是我夸口,这世上的女儿们,只怕十停倒有九停及不上,因为我不独喜爱,我还时常自己制作,经我制作出来的胭脂,比市面上胭脂铺子里卖的,倒还要好上几分。
这是我的贴身丫头袭人告诉我的,她一向心地纯良、克尽职任,待我更是好的没话儿说,我相信她不会骗我的,是以得了她夸奖的我,对制作胭脂膏子的喜爱,更是较以往更多了几分。
只这件事情,我只敢背过家里的老太太、太太和各位嫂子姐妹们,尤其是老爷做罢了,倘被他们知晓,又要说我牛心古怪、不务正业了。
我十岁那年,家里来了一位天仙似的妹妹,乃已故姑苏林姑妈的女儿,唤作“林黛玉”,她的那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美丽和高贵,以及她一颦一笑之间那无人能及的风情,让乍见之下的虽然还年幼的我,心跳登时不正常的狂跳起来,大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原本我一直以为,家里那几个姊妹已够出色,更有东府我那较我还大个七八岁的侄子蓉哥儿的媳妇,更是生得遍体雅艳、万众挑一,倒不想,所有她们的才情美貌合起来,亦赶不上这位妹妹十之一二!
我本欲撺掇老太太,让这位林妹妹与我一块儿住的,一个住在碧纱橱内,一个住在外边儿的暖阁里,这样儿便可日日亲近她了,倒不想,她却说自己要跟着老太太一块儿住,没奈何,我只得退而求其次,见天家的往老太太屋里跑,横竖我的屋子就在老太太屋子的后面儿,不过一箭之地罢了。
经过一段儿时间的朝夕相处,我与林妹妹渐渐亲厚起来,一旦亲厚起来,自然少不了时常拌嘴生气的,我连府里稍微生得水秀些儿的丫头们尚且不忍为难,何况我心尖上的林妹妹?自然百般让着她,哄着她,凭我有心爱的,只要她多瞧一眼,我立马亲自送去;我爱吃的,听见丫头说她亦爱吃,亦是连忙干干净净亲自与她送去,兄妹间的那种感情,倒是较府里原有的几个弟兄姊妹还深厚几分,只她待我只是纯粹的兄妹情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