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历笑道:“听你一说,果真是我的不是。罢了,咱们说正事吧,才你那位妹子,便是元春说的那医术高妙的表妹林姑娘?”富察氏笑道:“可不就是她,倒不想竟生得这般惹人疼,我瞧着比我那亲妹子还爱上几分。”他揶揄道:“真喜欢成这样?才认识人家几个时辰。”她媚眼儿一瞥,娇笑道:“说我呢,您自个儿不也喜欢得紧?”弘历竟微红了脸,道:“可又混说!人家还未出阁,让人听见可不坏了她的名誉。”
富察氏仍是一脸笑意,道:“怕坏了人家的名誉,娶她进咱们家不就行了。”弘历笑道:“平日里你可是醋汁拧成的人儿,这会子竟这般大方?”她方正色道:“别人我自是看不上,若换了她,却是一百个愿意!”弘历听得她如此说,心里不由一动,只不好表露出来,因拿话岔开道:“依你看,那林姑娘真个能治好皇阿玛的病?她到底年小,指不定会被皇阿玛的冷脸吓哭,便是有一身高妙的医术,恐也施展不出来了。”当日元春向他提及此事时,他着实踌躇了一番,连宫里的太医都束手无策,一个小姑娘,那能有法子?思及再三,他到底下定了决心,此举虽冒险,若赌赢了,好处却是源源不断。
富察氏道:“我却不这样看,我瞧着她并无一丝一毫的紧张,反而一脸的笃定,想来确有几分真本事,再者那元格格既敢如此下保,自是有万全的把握。况这会子已别无良策,说不得冒险拼一拼了,若果真治好皇阿玛,咱们便是大功臣,五弟六弟可远远及不上了。依我说,很该早些儿安排她进宫,也让皇阿玛少受些折磨。”
“这话儿很是。”弘历道,“今儿我已向皇阿玛禀明此事,你知道皇阿玛素来多疑的,偏生竟没有拒绝,真个奇了!”富察氏笑道:“想来皇阿玛确被那头痛折磨得受不了了。不如明儿便带妹子进宫觐见吧,你自去上朝,迟些儿我带了她进宫,先到额娘宫里请安,待你下朝后,咱们再一道去养心殿觐见皇阿玛,你瞧着可好?”一时两人商议定了,便遣了两个婆子去说与黛玉,让她好生歇息,有什么要准备的,千万开口,方回房歇下了。
且说黛玉回到抱月阁后,心里犹为才刚弘历的失礼生气,紫鹃见了因问何故,她又羞于启齿,只自己闷着罢了。一时梳洗毕了,正待上床歇息,就有富察氏派的两个婆子过来道:“回姑娘,福晋本想亲自过来的,因今儿累了一天,又有孕在身,故命我二人过来说与姑娘:才已与王爷商量妥了,明儿便与妹妹一道入宫见驾,有什么需要准备的,千万不要外道,还请妹妹好生歇息。”黛玉道:“回去与姐姐说我已经知道了,并不用准备什么。”又命紫鹃送了二人出去,方熄灯歇了不提。
次日天刚大亮,富察氏便命董嬷嬷送了一套翠绿的宫装过来,让黛玉穿了好进宫,黛玉笑道:“我还是穿自个儿的家常衣裳自在些儿。”董嬷嬷也不勉强,笑道:“姑娘既不喜欢,也就罢了。”随即又道:“福晋在厅等姑娘,请姑娘收拾好了,便跟奴婢一道过去吧。”
少时,黛玉收拾妥了,因不能带紫鹃雪雁,便自提了一个小巧的盒子,扶了董嬷嬷的手,慢慢行至大厅。富察氏早已侯在那里,见她仍是家常打扮,因问道:“可是衣服不合身?”黛玉笑道:“难为姐姐费心了,我本不曾着过旗装,恐穿后手脚都不会放了,没的白糟蹋了衣服。”富察氏笑道:“妹妹这话我可不爱听,依我说,这天下竟没有妹妹穿着不好看的衣服。原也怪我,汉装到底更为飘逸,也更衬妹妹的性格儿。”
适逢丫头摆好了早餐,姐妹二人对坐着用罢,富察氏又回房换了全套的朝服,方携黛玉上了马车,往皇宫方向驶去。马车行得又快又稳,很快便听人回说到了。董嬷嬷随即掀开帘子,就着两旁侍立婆子的手,先行下了车,又亲扶了黛玉和富察氏下车,就有一个小太监快速上前赶了车至一旁停好。
富察氏方左手携了黛玉,右手扶了董嬷嬷,一行人去往永寿宫——弘历之母熹贵妃的宫室。沿途不时有宫女们停下来向富察氏请安,每每见了黛玉,都是一脸的羡爱和赞赏,好容易到了永寿宫,早有四个嬷嬷接了出来,笑道:“娘娘正念着福晋呢,可巧儿就来了,请福晋随奴婢们进去。”富察氏因对黛玉道:“妹妹请先至偏殿稍待一会子,少时自有人来接。”说罢命两个婆子引着她自去。
一时进至偏殿,那两个婆子请黛玉坐了,又命人上了好茶来,方告罪退了出去。见四下无人,黛玉方静下心来想事情,想着过会子便会见到当今皇上,她的心难免有些紧张。当今皇上在百姓心目中的声望极高,在亲王贵胄、达官贵人心目中,却远及不上先帝康熙爷,不为其他,只因皇上即位之初,便在全国上下大规模的开展清查亏空,整顿吏治,严惩贪污腐败之官员,损害了他们的切身利益,是以,虽则大清的财政状况在短时间内得到明显改善,那些个官员到底明里暗里对皇上有诸多不满,只不敢表露出来罢了……
正想得出神,董嬷嬷却忙忙的冲进来道:“姑娘,皇上传您呢,这会子王爷正等您,请随奴婢来。”黛玉方回过神来,心里虽纳罕,却也稍事收整了一番,跟随董嬷嬷出了殿门,果见一身朝服的弘历侯在院里,她待要行礼,弘历道:“姑娘勿须多礼了,皇阿玛正等着你呢。”一面对她做了个请的姿势,黛玉也不推辞,目不斜视跟着两个带路的宫女前行,路上弘历不时向她介绍宫室的名称及御花园等,她只淡淡听着,并不接话。
好容易在一座宫室前停下来,弘历笑道:“这便是乾清宫了,姑娘请随我来。”说着便要进去,不想一个管事模样的太监一溜儿的小跑过来,打了个千儿赔笑道:“哎呦我的四爷嘞,您可算来了,皇上都命奴才出来瞧好几次了。”弘历笑骂道:“苏培盛,你是在嫌爷慢吗?”那太监忙赔笑道:“爷您真爱说笑,奴才岂敢嫌爷慢!皇上这会子正在养心殿,爷您这边请。”说罢躬身在前面带路。
两人一前一后相跟着往东面行去,穿过一条四面皆通的长街后,来至四间气势恢宏的大门前,弘历回头向黛玉道:“这便是养心殿的正门,唤作‘遵义门’。”说罢抬脚上了汉白玉砌的台基,黛玉亦拾级跟上,待上得最后一阶,便见门内有琉璃影壁,及至穿过影壁后,眼前豁然开朗起来,但见一座由金黄琉璃瓦作顶的壮观大殿映入眼帘,正门上有一匾,上书“养心殿”三个苍劲飘逸的大字,两侧各有稍小一些的配殿,屋宇相连,便成了一个三合院。
那苏培盛回头赔笑道:“皇上说了,四爷与姑娘来了后,只管去西暖阁,不必通报,奴才就不奉陪了。”说罢又打了个千儿便离去了,弘历方与黛玉一道进了西侧的配殿。便见一人接了出来,对弘历抱拳道:“四哥来了。”不是别个,却是一身与弘历一般装束的弘晓,只腰上少了明黄的带子罢了。黛玉见是弘晓,心里不由一喜,待要张口招呼,方想起这里是皇宫内院,说不得硬咽下去。弘晓亦瞧见黛玉了,碍于弘历在场,只向她眨了一下眼。
三人依次进了殿门,转过一扇雕有飞龙的木照壁,便见一个身着龙袍、身材瘦削,眼神冷清而锐利的中年人坐在正中的榻上,黛玉便知这就是当今圣上雍正帝了,忙双膝跪下,恭敬道:“民女林黛玉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弘历也半跪道:“儿臣给皇阿玛请安,皇阿玛吉祥。”
“都起喀吧。”雍正道,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给人一种不怒而威的感觉。黛玉忙起得身来,雍正又道:“赐座!”就有几个太监抬了椅子分放在三人身后,见弘历弘晓都落座了,黛玉方半身坐了。
雍正忽然道:“丫头,你说你叫什么?”黛玉忙起身道:“回皇上,民女唤作林黛玉。”“坐下,问个问题就要起身,可不累死了?”雍正淡笑道,“这会子又没个外人在,竟不必拘礼才是。”听了这话,他二人犹可,惟独弘历大吃一惊,自他有记忆来,便很少见皇阿玛笑,连对着他们弟兄姐妹都难有笑脸,这会子竟对一个初次见面的小姑娘露了笑言,还说她“不是外人”,这可真真是奇了!
弘历正纳罕时,又听他的皇阿玛问黛玉道:“黛丫头,朕问你,何势为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