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很惊讶雍正会突然问这个问题,但亦只楞了一瞬,随即毫不犹豫道:“激水漂石者。”
“何以为仁?”“则天去私,彼苍之福。”
“何以为兵?”“上兵伐谋,其次伐交,最次为攻。”
雍正微微露出赞赏之色,又问道:“何以为君?何以为臣?”
“君者君之,臣者臣之,智者播其惠,勇者效其忠,陈列就立,不能者止。”黛玉答道,整个人似笼上了一层智慧之光,直晃得老少三个男人神色各异。
“好,好,好!”雍正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喜道:“果然不愧探花之女!”而弘历则已然呆住了,他原以为这林姑娘虽生得天姿国色,气质也空灵飘逸,到底只如元春一般,略识得几个字、会一些书画罢了,是以心里虽喜她容貌,到底只看作寻常女子,不想她小小年纪,竟有此等深远卓绝的识见,连他都有些自愧不如了。弘晓却是一脸的自豪,一种因黛玉而生出的骄傲溢满了他的心房,他素来知道,他的黛儿原非寻常女子!
“老四,你跪安吧,今儿也不必再过来,朕有话要与黛丫头说。”雍正忽然对一脸怔忡的弘历道,他方回过神来,行罢礼,带着满腹的欣赏和疑问退了出去。
见弘历已退出去了,雍正方呵呵笑道:“如海生了个好女儿,连朕都有些儿羡慕他了,不独人生得这般水灵,还有这等才华识见,朕那些个皇女可给比下去了。”又对黛玉道:“你可真朕为何这般急着传你过来?”不待黛玉答话,他又自顾叹道:“前儿听得秀亭说起你,朕方知晓原来你一直在京城,说来是朕亏欠了你们一家子,尤其让你小小年纪便远离父母、背井离乡,你可怪朕?”他并没有唤弘晓的名字,而是直呼其字“秀亭”,可见弘晓的圣眷有多隆重。
黛玉淡笑道:“皇上言重了,父亲不过是尽他为臣的本分,何来亏欠之说呢?一家人的分离便能换得千千万万人家的团聚,孰轻孰重,不言自喻。况十三爷不也作出了同等的牺牲吗?”
雍正叹道:“若满朝文武皆如十三弟与如海一般,朕也不必如此劳心劳力了!”忽听殿外苏培盛恭声道:“启禀皇上,鄂大人与张大人求见。”雍正因对黛玉道:“这会子朕有政事要处理,罢了再找你叙话。朕听说你住在老四府上?竟不必再回去,就在养心殿小住一段儿吧。”黛玉正要拿话儿推辞,就见弘晓不住朝她使眼色,她只得从命了。雍正又唤苏培盛进来吩咐道:“苏培盛,你带林姑娘到‘长春书屋’去安置,吃穿用度皆选最上等的,再挑四个伶俐乖巧的宫女与她使唤。秀亭也一道去吧。”弘晓与苏培盛齐声道:“遵旨。”
黛玉忽然道:“启禀皇上,民女还有两个贴身丫头在宝亲王府上,可否请皇上与四爷说道一声儿,将她二人先送回民女外祖母家?”雍正佯怒道:“别‘民女、民女’的唤自个儿,朕不爱听,就直称‘我’便是了。既是你的贴身丫头,自是你使惯的,苏培盛,待安置好姑娘后,你便到熹妃宫里,说与老四媳妇,命她明儿派人送了那两个丫头进宫来。”三人方退了出去。
此时那苏培盛对黛玉更是殷勤了十分,躬身引着二人走过东边的夹道,过了一扇月洞门,来至一所小小的四合院,回头赔笑道:“回怡亲王、林姑娘,这便是‘长春书屋’了,虽则小巧,却一应俱全,想来姑娘会喜欢的。”说罢上前推来了院门。及至二人至厅里榻上坐定后,那苏培盛因要去与黛玉挑选使唤的人,先行告退了,黛玉与弘晓方说道起来。
因黛玉问起皇上何以会先知道她,弘晓笑道:“那****遣雪雁送信来与我,说要进宫为皇伯父看病,我是又惊又喜,再想不到你还会医术!偏生你又要遂了那起子算计你的人之愿,由四哥府里引荐进宫,我知道你素来是有主意的,恐阻拦会惹恼了你,又想着皇伯父历来不大信生人的,因先与他说明了你的身份,后来四哥果提及此事,他便欣然同意了,倒弄得四哥有些个纳罕。可巧今儿下朝后,皇伯父因有事留下我二人,四哥便趁机与皇伯父说你已进宫,正在熹妃娘娘宫里,皇伯父便命四哥即刻带你过来。”
且说弘晓向黛玉解释了何以雍正会催着唤她过来的缘由,她方笑道:“我说皇上怎会突然传我,原是你在背后弄鬼儿。我本发愁既到了熹妃娘娘宫里,必少不得一大堆的繁文缛节,这会子可好,竟可以消停了。”
弘晓宠溺一笑,道:“知道你不爱见生人!再不想皇伯父竟如此喜欢你,我原担心你会紧张和害怕,原来却是白担心了,你不知我心里有多以你为傲。”黛玉笑道:“先前我也紧张的,及至见了皇上,说来也怪,心里一下子觉得温暖和安定,如同见了自己的父亲一般,那有女儿见了父亲会紧张的?但只皇上真真太瘦了,额角也有不少白发,必是太操劳之故。”越说到后面,她的声音便越低沉。
“皇伯父确实太劳累了。”弘晓亦低低叹道,“从古至今,似他这般勤奋的皇帝,我敢说绝对没有一个。自他登基以来,几乎日日批阅奏章至深夜,仅在奏折中写下的批语,便以万数计,每日的睡眠时间还不够两个时辰,一年之中只在生辰之日,才会稍事歇息,咱们大清能有今日的富庶繁荣,全赖皇伯父一己之力!”
听罢他的话,黛玉叹道:“我爹爹常与我说,当今皇上的功绩,不独胜过圣祖爷,便是秦皇汉武、唐宗宋祖,亦逊了一筹,原来这些功绩,却是这般得来的!”随即怒道:“可叹那些个无知鼠辈,只为着一己之私,在私底下暗吹阴风,多方造谣,真真是瞎了他们的狗眼。也不想想,若非皇上革除积弊,励精图治,百姓又怎会过上今日安居乐业的生活?大清又怎会这般海清何晏、富庶鼎盛?倘他们的主子得了势,不见得就会做得比这好,只会背地里放冷箭,算那门子的英雄?”一面说,一面便思及当年父母送她离家的真正原因,她越说越生气,竟连不小心吐了不雅之词亦顾不得了。
“说得真好!”一个清冷低沉的声音自外面传来,二人同时瞧出去,只见黑压压的一群人走进屋内,打头的正是一袭明黄绣龙长袍的雍正帝。黛玉与弘晓忙起身行礼道:“参见皇上(皇伯父)!”
“起喀。”雍正一面道,一面径自到上首坐定,随即对黛玉道:“黛丫头,才刚你说的这番话,可都是你父亲说与你听的?”黛玉笑道:“有一多半儿是父亲说与我的,余下的是我自个儿的一点看法,说的不好,还请皇上恕罪。”
雍正一脸的喜怒莫辨,道:“可是很多人说朕比不上先帝的雄才大略、宽厚仁德,反而统治严酷,独断专行,猜忌多疑,刻薄寡恩,你难道就不怕朕吗?”
黛玉叹道:“若大清一直国泰民安,国运昌盛,皇上又何必这般劳累、委屈自己?据黛玉看来,自圣祖爷即位以来,西北有葛尔丹之叛乱,东北有罗刹国扰边,台湾尚未皈依,三藩盘踞南方;中原有圈地之患,河道有漕运之虞,满汉不和,权奸当朝;四方不靖,百条纷繁——是以,圣祖爷的全副精力都用来处理这些个事情了,他老人家是一位理乱的好皇帝。而皇上您却不一样,您继承大统时,内已无权奸干政,外更无甲兵之争,所虑者,不过吏治败坏,官员朋党,赋税不均,诉讼不平尔,这些皆是盛世的隐忧,故皇上乃治平的天子。”
“所谓‘理乱容易而治平难’,皇上所面临的困难,较圣祖爷当日更甚十分,若不将权利高度集中,大权悉数紧握,何以治平?圣祖爷在世时,就曾经说过‘天下大事,惟一人操之,不可旁落’,皇上只有亲自管理国家的军政大事,方能达到励精图治的目的!”
听罢黛玉的话,雍正叹道:“朕素来主张‘惟以一人治天下,不以天下奉一人’,若只贪图享乐和安宁,朕又如何对得起九泉之下的皇考,如何对得起千千万万的黎民百姓?朕何尝不想安乐颐养、好生受用,那也得有可用之才啊!那些个小人只会说朕不放权、不重用大臣,也不瞧瞧,朕那有可用之人?”
黛玉笑道:“皇上竟不必理会那些个小人,他们之所以乱放污言垢语,皆因其黔驴技穷,别无他法了,却并不代表百姓的心声,更不会影响百姓对您的爱和景仰。黛玉相信,千百年后,后世之人只会念及皇上的丰功伟绩,而不会记得那些个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