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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一时阖府皆知,纷纷议论说赵姨娘乃畏罪自尽,贾母与贾政只说知道了,便再无他话,王夫人因命人找来赵姨娘的兄嫂,打发了二十两烧埋银子,拉出去埋了完事。

这一切皆发生在短短二三日内,一下子将探春击倒了,卧在床上,水米不进,那些跟着她的丫头婆子们,见主子遭此变故,料无再翻身之可能,便有些儿使唤不动了,气得侍书大骂众人,却反受其奚落,泪水流了几大缸,到底不敢让探春知晓,每每强忍着不露丝毫。不想几日后,那些个婆子丫头们,更是变本加厉,侍书委屈不过,悄至听风轩回了黛玉,方接了探春过去调养不提。

探春备受熬煎的同时,贾环的日子同样不好过,他虽不至于病倒,亦是痛彻心扉,母亲的死,让他对这个所谓的“家”的最后一丝留恋亦消失殆尽了,有是只是满满的仇恨与愤慨,可怜才十来岁的孩子,竟一夜间懂得了生离死别、人情冷暖的真正含义。

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贾环收拾了简单的包袱,只留下寥寥几字与探春,便自后门离了贾府,自此再无踪影。至次日下人们发现后,忙忙的回了贾母王夫人,那王夫人本就深恶贾环,自是心中称愿,假意派人去寻了几回,说是杳无音信,渐渐贾府众人亦忘了曾有一个三爷这会子事,只留下探春一人神伤不止。

且说贾环离家之后,因着不谙世事,又没有多少银子,不过几日光景,便沦为路边的乞丐,风餐露宿的。这一日,栖身一个破庙的他,更是病得死去活来,若非有为母亲报仇的信念支撑着他,他早已睡了过去,再也醒不过来。半昏半睡之间,眼前忽然出现老少两个男子,老的那个气度不凡、贵气逼人,满头的白发,让人瞧不出他的实际年龄,年轻的那一个,却生的美貌绝伦,差不多的女子尚且及不上,他知道自己遇上了贵人,只低低说了一句:“救我……”便不省人事了。

前文说到贾环昏迷前见到一老一少两个男子,这两个男子,不是别个,却是自扬州赶着进京来的胤祥与柳湘莲。

闻得雍正驾崩那一刻,胤祥只来得及喷出一大口鲜血,便双眼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及至醒转过来,他仍不敢相信这个事实,说如海是唬他的,挣扎着亲自往街市上去打探消息,但见满街皆是白茫茫一片,又听得路人皆在谈论着先皇、新皇之类的话题,心里已然信了八分,又远远瞧见扬州府衙门上的白幡,他终于明白如海所言非虚,直挺挺便往后倒去,强忍悲痛赶来的如海等人,忙赶着上前,抬了他回林府去。

这一次昏迷,他几乎就醒不来了,如海是心急如焚,才已失去亦君亦友的雍正,他不能再失去惟一的挚友了,是以他不独请了江南但凡医术过得去的大夫来,还命“血滴子”组织里所有会医术善使毒的成员都齐聚扬州,只为能救回胤祥的命。所幸他福大命大,到底撑了过来,只是换来的,却是一夜白头,缠绵病榻三月有余。

期间胤祥数度欲进京悼拜亡兄,皆被如海以不日即会举家入京,不如到时一道为由阻止了,偏新皇弘历又下了那道“调令暂缓”的圣谕,弄得他进退维谷。此番胤祥说什么亦不愿再等,定要赶赴京城,急得如海了不得,须知此时的胤祥,已瘦得脱了形儿,没人左右扶着,连一步都行不了!

没奈何,他只得命人强行留下他,又日日好言劝慰,诸如“人死不能复生”,“生命就是这样,这个世界的结束,只是另一个世界的开始”,“不养好自个儿,又怎么能进京”之类的话儿说了一箩筐,方劝得他把那进京的心,稍稍收了一收,好生将养起身体来。

两月过后,胤祥连一刻也不能再多呆,如海见实在留他不住,亦明白他与雍正兄弟情深,不拘怎样,一定要进京亲自吊唁一番,说不得命贾敏与他打点行囊,又特意命湘莲与他一道,路上好有个照应。二人方坐了船,直奔京城而去。

不想甫一至城外废弃的山神庙,便遇见奄奄一息的贾环,以湘莲之心,本不欲收留这个累赘的,偏胤祥道:“我瞧着这孩子骨骼清奇,眼神倔强,当属可造之材,留下他又何妨?少时咱们进了城,让组织里的人接走他便罢了。”湘莲方将他放到马背上,打马往城里行去。

因着路上交托贾环与手底下人,耽搁了不少时间,是以二人到得怡王府时,天已将黑,胤祥有意将斗笠拉低了,方示意湘莲上前叩门。少时,就见弘晓亲自迎了出来,将胤祥与湘莲接进厅里,一面命小顺子去请兆佳氏,一面命厨房准备酒菜,末了还轻轻掩上门。

见四下里无人了,胤祥方取下斗笠,弘晓正欲俯身拜见阿玛,却被他瘦削的脸庞,满头的白发惊呆了,及至回过神来,虎目瞬间盛满了泪水,哽咽道:“阿玛,您受苦了。”

胤祥叹道:“比起你皇伯父,我那算得了苦……”话音未落,就见兆佳氏跌跌撞撞的推门进来,才对上他的双眼,便止不住潸然泪下,上千个日子刻骨的分离,上千个夜晚铭心的思念,让她只瞧他一眼,便胜似沧海桑田。

弘晓知道父母少年结发,感情甚笃,又被迫分离这许久,定是有千言万语要说,因对湘莲做了个请的姿势,自个儿率先出了门子,他忙相跟着亦出去了。室外月凉如水,繁星满天,清冷的风吹到脸上,两人都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弘晓忙带湘莲到了隔壁的耳房。

小顺子忙上了滚滚的茶来,两人接过轻啜着,皆没有开口说话儿。弘晓想着自己好歹是主人,因客气开口道:“多谢柳兄一路照顾家父。”湘莲冷声道:“职责所在,不值一提。”弘晓又客套了几句,见他几次都是欲言又止,心里暗叹一声,道:“黛儿很好,我虽不能时常见她,到底三天两头的命人去探望,虽则为林伯父之事悬心,她的精神气色儿都还好。”

因着心事被戳破,湘莲眼里闪过一丝儿惊讶和狼狈,他原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倒不想弘晓已将一切尽收眼底,随即又想到,他既已知晓,像林如海贾敏几人,怕亦有所察觉吧,想着自己的隐忍与遮掩,他竟有些儿恼羞成怒了。但只他素来遇事波澜不惊,只一瞬便回复到平日里冷清的样儿。

其实他的担心原属多余,弘晓之所以注意到他的心意,皆因时时都记挂着黛玉,方对她周遭的人和物都分外留心,一如他自己一般。

那弘晓想的却是,他已如愿以偿,待国孝一过,自会与黛玉比翼双飞,较之湘莲,他实在幸运至极,是以并不对他恋慕黛玉拈酸吃醋,反而还由衷的感到骄傲与自豪。

“爷,柳爷,福晋有请。”小顺子恭敬的声音,令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两人回过神来,一前一后去了前面的花厅。

但见兆佳氏的脸上竟有一抹淡淡的红晕,显是与胤祥说了不少的体己衷肠话儿,见弘晓与湘莲来了,便有些个抹不开脸,只丢下一句:“我去叫人与柳公子收拾房舍。”便径自离去了。

胤祥直目送她行远了,方低低对弘晓道:“我想立时就进宫去瞧你皇伯父。”

弘晓犹豫道:“皇伯父之梓宫停在景山寿皇殿,今上特命五哥和六哥轮流在那里守灵,这月该六哥的班儿,若贸贸然前往,恐……”

“那有什么?老六那不是我瞧着长大的,谅他也不敢拦我。”胤祥道。

“阿玛竟忘了不成?”弘晓忙接道,“在世人眼中,您本是那已死之人,咱们皇室玉牒上,您的名字后面赫然写着‘已薨’二字,果真让六哥瞧见了,可该怎么与他说呢?”

闻言胤祥楞了一楞,片刻后方颓然坐到榻上,喃喃叹道:“果真来了京城也见不着四哥吗?”他那满头的白头,衬着脸上的悲伤与失望,让弘晓的心狠狠的钝痛起来,说不得强忍着悲痛,道:“阿玛不必忧虑,儿子立刻进宫去求皇上,他答应便罢了,果真不答应,就把实情说与他知晓吧,横竖他得接过‘血滴子’,只是早一日迟一日的差别罢了。”

说罢命小顺子备好马,弘晓辞毕胤祥,便翻身上马,往宫里疾驰而去。

彼时弘历正在坤宁宫与富察氏说话儿,听得戴权来回弘晓求见,思及黛玉一事,便不欲见他,因命戴权道:“就说朕已歇下了,有什么事明儿早朝上说。”

一时戴权又回来了,恭敬道:“回皇上,怡亲王说有急事求见,命奴才千万再通报一声儿,皇上看……”

弘历不耐烦道:“真真烦人,什么事等不到白日,定要这会子来扰人。”说归说,他到底自榻上起得身来,戴权忙赶着替他更了衣,簇拥着去了养心殿西暖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