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转眼已至出八月了,这一日,却是宁国府贾敬的寿辰,尤氏早已打发人送了帖子来,贾敏这会子已怀孕近三月,自是不宜出门应酬的,因特命黛玉与英莲去坐席,没奈何,她二人只得回房穿戴了,坐车去往宁府。
贾母、邢王二夫人、纨凤妯娌,三春姊妹并薛姨妈母女早已到了那里,正坐在厅里吃茶说笑,见得只有二人到来,贾母忙道:“怎不见你母亲来?可是身子不舒服?”
黛玉忙笑道:“身子没有不舒服,只因天热得紧,恐受了暑气,才没有来的,请外祖母与舅母、大嫂子见谅。”众人都忙笑道:“身子要紧。”
不多会儿便有尤氏亲自来请众人去用饭,黛玉方瞧见可卿并不在场,因笑问尤氏道:“大嫂子,怎么不见小蓉大奶奶?”
尤氏闻言,不由皱眉叹道:“她身上有些不大好,这会子在屋里歪着呢。”
英莲忙关切道:“之前可有请大夫来瞧过?到底是何症候呢?”
尤氏发愁道:“大夫都不知请了多少个了,药方子也开了一大山,却总不见好,真让我心焦得不知说什么好了。”
“大嫂子竟不必烦恼,”黛玉笑道:“过会子我去瞧瞧她罢。”
尤氏方恍然道:“瞧我糊涂的,妹妹可不就是最好的大夫?过会子用罢饭,妹妹千万去瞧她一瞧。”一面说,一面领着众人去往内堂里。
内堂早已聚齐了各亲戚世交并本家子侄之女眷,虽则今日的寿星公贾敬并不在府里,宁府仍将排场气势摆足了,样样透着奢靡,处处显着富贵。原来这贾敬袭爵后不几年,便一味好道,只爱烧丹炼汞,把爵位与儿子贾珍袭了,他自己则到城外的寺庙里修行去了。
黛玉不由在心里暗叹,寿星公尚且不在府里,都办得这般奢华,与前儿弘晓的寿宴都不差奢靡了,若是他在,岂不是连宫里的排场都要给比下去了?
她姐妹自是跟着贾母坐了首席,吃喝了一阵儿,便要了茶漱口,又要水净了手,辞了众人往天香楼去。
才至天香楼下的院子里,便见可卿的贴身丫头瑞珠宝珠迎了出来,黛玉一面走一面问道:“你主子到底怎么样了?这会子可是在屋里?”
瑞珠道:“回姑娘的话,奶奶确是在屋里,但到底怎么样,奴婢们也不知道,因为除过每日打扫区里,奶奶再不让咱们进去的。”
黛玉不由皱起了眉头,拾级而上,到得可卿房门口,宝珠忙上前轻叩了几下门,恭谨道:“奶奶,林姑娘和莲姑娘瞧您来了。”
许久才听得里面传出一声儿有气无力的说话声:“请二位姑娘进来吧。”
瑞珠方上前轻轻推开了门,黛玉与英莲抬脚走了进去,到得里间,便见可卿正欲从贵妃榻上起来,黛玉忙紧着走了几步,行至她跟前坐了,旋即惊呼道:“姐姐怎么瘦成这样儿了?”英莲也惊道:“不过几日功夫,竟瘦成皮包骨了!”
可卿一手拉了一人,强笑道:“不碍的,只每日里吃不下东西,有些儿亏损罢了,仔细调养几日,也就大好了。”一面吩咐丫头倒茶来,英莲忙摆手道:“很不必吃茶,才在上房吃过了。”
轻执起可卿的右手,黛玉细细号起脉来,旋即叹道:“姐姐,你也忒忧思过重了,所谓‘心病还需心药医’,除了你自己,没有谁能帮得了你的。”
一面命瑞珠宝珠道:“去厨房为你主子捡几样清淡的小菜儿来,再配上一碗碧梗粥。”她二人忙领命去了。
随即转头对可卿道:“凭他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都不能与自个儿的身体过不去,以后姐姐再不能这样了,过会子我再与你开张方子,好生调养滋补几日,管保明儿就好了。”
不想可卿却滚下泪来,哽咽道:“妹妹当我不想好生照顾自己吗?但只我是真的吃不下,每每睡着了,也要自噩梦中醒来,这般熬煎的日子,究竟何时是个头呢?”
轻轻挥了一下手,黛玉示意英莲带着丫头们出去,她忙点头照做了,还体贴的掩住了门。
“姐姐,你是在为令兄的事揪心吧?”黛玉柔声道,“依我说,你很不必如此的,男人的斗争,凭什么要牵扯进柔弱的女子去?你只放宽心,好生将养自己,横竖皇家的玉牒上,并没有你的名字的,想来也不至于怎样被牵连。”
可卿泣道:“你那里知道,我揪心的并非自己?我只怕大哥一旦行动,我那些个兄嫂姊妹、侄儿侄子们,定会悉数被牵连在内,到时咱们这一门,真真算是绝灭了……”
黛玉又劝解了她一番,瞧着她吃尽了碗里的碧梗粥,直至尤氏打发人来请两三遍了,她方出了门子,叫上英莲,并跟来的丫头婆子们,一道自园里穿到上房去了。
下午看了几出戏,黛玉与英莲因记挂着贾敏,便要请辞离去,贾母忙命人将早已打点妥的吃穿物件取过来,让二人带回去与贾敏,二人推脱不掉,只得道谢接过,方坐车回了家。
回至家里,姐妹二人先至上房见过贾敏,将白日里的事细细说与她知晓,又服侍她喝了参汤,方回房卸妆安歇不提。
次日起来,就有玉珠嬷嬷到二人院子里来,商议几日后的中秋佳节,黛玉笑道:“这是咱们一家团聚后的第一个大节,妈这会子又有了喜,定好好生乐和一番才是。”
英莲思忖了一会,笑道:“嬷嬷看这样可好,咱们煮了一口全猪,烧得几尾鲢鱼,取‘珠联璧合’之意,再备上一桌菜蔬果品,把扬州跟来的老人儿些儿都唤来,大伙儿都散淡散淡,可使得?”
一老一少都拍手道:“再没有更好的安排了。”随即三人又将早已备好的月饼瓜果等物,悉数分成了若干份,遣人送到怡亲王府、贾府、史府等几家亲近的亲戚家里。此后一连几日,各府又遣了人来送回礼,三人又为摆放礼物,打点赏钱等事忙活起来,至八月十五日正节下,方消停下来。
这日夜间,但见一轮明月高悬在蓝盈盈的天上,真是风清月朗,银河微隐。黛玉与英莲亲扶了贾敏过来,又命人于榻上垫了厚厚的褥子,方请她坐了,如海则坐了对面,姊妹二人自坐了下首,余者如玉珠嬷嬷、管家林伯等人,则团成一个半圆坐了。
吃了一会儿酒,又赏了一会儿月,如海因笑道:“干坐着到底无趣儿,何不行个酒令玩?”黛玉二人都拍手叫好,便欲拉其余人来凑趣儿,偏他们都笑说:“我们不过粗人一个,连自己名字尚且不会写,那里会行酒令?”
无奈如海只得折中,道:“既如此,咱们一家四口作诗取乐吧,无论诗词,无论韵脚,谁若是输了,就罚谁。”
贾敏忙摆手笑道:“我就免了罢,免得过会子头疼。”父女三人都笑道:“很该如此,你只待会儿做评判,便罢了。”她又笑道:“既是父女比试,少不得要有时间限制才是,也免得到时候你爹爹倚老卖老,欺负你们。”说的众人都大笑起来。
遂命丫鬟炷了一支三寸来长的“梦甜香”,约莫灯草粗细,说定如香烬未成便要受罚。当下父女三人都赶紧思索起来。
一时英莲便先有了,自提笔写出,又改抹了一回,递与贾敏。
贾敏忙细细看起来,但见纸上写道:
“精华欲掩料应难,影自娟娟魄自寒;
一片砧敲千里白,半轮鸡唱五更残。
绿蓑江上秋闻笛,红袖楼头夜倚栏。
博得嫦蛾应借问,缘何不使永团圆!”
随即如海亦至案前龙飞凤舞的写起来,题完亦是递与贾敏,却见他作的是一阕词牌名为《天仙子》的词,上阕曰:
“水调数声持酒听,午醉醒来愁未醒。送春春去几时回,临晚镜,伤流景,往事后期空记省。”
下阕道:
“沙上并禽池上暝,云破月来花弄影。重重帘幕密遮灯,风不定,人初静,明日落红应满径。”
见父亲和姐姐都写好了,黛玉方至案前,提笔正欲写时,忽见一个小丫头子忙忙进来道:“回老爷、太太并二位姑娘,怡王爷回来了,这会子正在外面呢。”
闻及此眼,黛玉手里的笔刹时掉到了地上,随即顾不得向父母打声儿招呼,人已往门外冲去。
到得二门外时,果见风尘仆仆的弘晓正欲往里走,见得她忽然满头大汗出现在眼前,不由惊喜交集,旋即低低叹道:“作什么跑的这么急,倘跌坏了,岂不叫我本就想你想得痛到极致的心,更疼上十分?”
只听得弘晓低低叹了一句:“作什么跑的这么急,倘跌坏了,岂不叫我本就想你想得痛到极致的心,更疼上十分?”黛玉便止不住潸然泪下了。
弘晓见得她流泪,不由又慌又痛,疾步行至她面前,大手抚上她绝世的面容,一面轻柔替她擦泪,一面柔声道:“你知道吗,我最爱瞧的,便是你开心快乐的笑脸,偏这会子你却因我而流泪,可不让我的心针扎一样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