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闻言,忙含泪笑道:“不碍的,我只是太高兴罢了。”说罢方抬头细细瞧他,随即亦心疼起来,哽咽道:“你黑了,也瘦了……可是在那里吃了许多苦头?”
“并没有吃多少苦的,不过劳累了一点子罢了。”他轻描淡写的说着,一面自怀里掏出一个小锦盒,道:“瞧瞧喜欢不喜欢?”
她依言接了过去,打开一瞧,但见一对青黛色、作工考究的玉观音和玉佛躺在盒里,在月光下发出一股柔和却夺目的光芒,又听他道:“常听老人们说,‘男戴观音女戴佛,灾祸百病皆消除,前儿无意间让我瞧见了这一对,当时就寻思着,果真咱们两个都戴了,一旦明儿要分离个三五日的,一来有个寄托,二来也能安心些许。”
“果真有你说的这么好?”黛玉笑道,“说不得明儿我就要戴上试试了。”一面取了玉观音出来,道:“这会子就让我与你戴上罢……”
话音未落,就见如海带着几个家人亦迎了出来,她忙缩回手去,弘晓则上前见礼,翁婿二人寒暄了几句,一行人方往上房行去。这会子黛玉方忆起今晚上自个儿竟几次三番的失仪,不由悄悄红了脸,自掩面跟在后面。
一时到得上房,又有英莲扶着贾敏迎了出来,众人都是满脸的喜悦。贾敏见弘晓尘土满身的样儿,忙命人准备了热水,让他先下去洗漱一番,再过来不迟。玉珠嬷嬷早已亲自带着人,重新摆了一桌瓜果酒菜在园里。
少时弘晓梳洗毕了,精神奕奕的过来,贾敏方招呼几人移至园里,一面吃喝,一面说起别后的闲话来。
如海先问起苗疆的现状,得知已万事妥帖,不由捋须叹道:“先皇揪心了这许多年的事儿,这会子到底完满的解决了!”
贾敏忙嗔道:“谁爱听这个?没的白坏了咱们娘儿几个的兴致。”如海方丢开此事不提,命人斟了酒,与弘晓对酌起来。
一时月挂中天,倒映在水波粼粼的池面上,上下争辉,皱碧叠纹,再闻得四周时浓时淡的桂花儿香,让众人都神清气爽起来。
其间黛玉见英莲数次都欲言又止的样子,心里自是明白她的心事,不由侧面问弘晓道:“此番只你一人回京,还是国舅大人与鄂大人都回来了?”
他笑道:“他两个并不曾回来,一来到底不放心那面的情况,二来说是横竖过一阵儿,皇上要奉先皇梓宫去泰陵的,到时再与大伙儿回合,岂不两全其美?”
闻及此言,英莲的脸霎时布满深深的失望,因想着不能在父母面前露了马脚,只强作欢笑罢了。
又闲话了一会子,想着弘晓连夜赶路,定是疲惫得紧,如海遂命大伙儿都散了,又亲自带了他去安置不提。一宿无话。
次日一早,就有弘晓的贴身小太监小顺子,自怡王府带了他的朝服朝珠过来,服侍他穿戴齐整,与如海一道上朝去了。
见小顺子一脸的疲惫,黛玉因笑问道:“昨儿你与你主子一道回来,自是与他一样,昨儿休息了一晚,何以这会子仍疲惫成这副样儿?”
小顺子苦脸道:“姑娘有所不知,奴才今儿五更天才到府的,一到府里取了爷的朝服,又打马过来了。爷的马本就较奴才的好了十分不止,偏他又归心似箭,一路骑得风快,连吃饭打尖儿都顾不得,眼见快到京城了,只吩咐奴才到家后取了他的朝服到姑娘家里,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可怜奴才这会子又累又饿,真真可怜透了。”
黛玉听得又好笑又心酸,怪道昨儿弘晓疲惫成那样儿,原来是昼夜兼程之故,想着他如此拼命,只为能赶着回来与自己共度中秋,她的心又不由甜蜜起来,因心情大好的吩咐紫鹃带小顺子下去用饭。
至午时时分,翁婿二人方一道下朝来家,随行的还有弘历赏与弘晓的几箱金玉玩器,并一千两黄金。依如海之意,自是要他先送至怡王府的,偏弘晓定要先送过来让贾敏与黛玉姐妹挑选,他只得作罢。
至此,弘晓便在林府住下不走了,原本依祖宗家法,礼仪风俗,此举皆是大为不妥的,偏如海与贾敏都不是那起子假正经、假道学之流,本又视他若亲子,竟不觉得有何不当,一家五口每日聚在一块儿,或下棋、或吟诗,皆觉得是有生以来最清闲最和乐的时光。
这一日,如海与弘晓按惯例上朝去了,黛玉与英莲则陪着贾敏做些儿小孩子的针线活计,忽听得人来报:“回太太、二位姑娘,宁国府尤大奶奶来了。”
黛玉心里不由纳罕起来,不论是自己,还是母亲和姐姐,都与尤氏并无深交,况她平日里除过贾府众人都来,再不单独来自己家的,缘何今儿上门来了?随即一想,或许她是为可卿而来呢?
因命丫头道:“赶紧迎至厅里奉茶,我过会子就到。”又转头对贾敏和英莲道:“妈也不必去见她,让姐姐陪着你,我去应付她便罢了。”一面扶了紫鹃往厅里行去。
到得厅里,果见尤氏正一脸焦急的张望着门口,见得她来了,忙起身笑道:“林妹妹好?怎不见姑妈和莲妹妹呢?”
黛玉笑道:“妈这会子有些个不自在,姐姐正陪着她呢。”一面命众人都退下,方正色道:“倘我猜得不错,大嫂子今儿应是为找我而来罢。”
尤氏惊道:“果真什么都瞒不过妹妹。”随即叹道:“不瞒妹妹说,今儿我来,确是有事相求,求妹妹随我去瞧瞧蓉哥儿媳妇吧,她病得极重,好几日汤水不进了,几个大夫成日用药,总不见成效,我昨儿想着,或许只有妹妹能有法子,是以今儿才冒昧来求见,还请妹妹疼顾一些儿吧。”
听罢尤氏的话儿,黛玉便知可卿的心病定是一日重似一日的,想想除过自己,也没有谁能安慰得了她,因点头道:“请嫂子稍等片刻,我进去与妈说道一声儿,过会子就随嫂子过去吧。”
两人坐车到得宁府时,已将近午时了,尤氏再三再四要黛玉用了饭再过天香楼去,偏黛玉心里着实记挂着可卿,遂折中道:“不如将饭送至那边吧,或许还能劝得她一道用点子。”
尤氏一想,倒也在理,忙命人去厨房整治了几道爽口的小菜儿,送至天香楼,又亲自送黛玉到得楼下,方拭泪回去了。
才行至可卿房门外,黛玉便闻得一股扑鼻的药味儿,自里面飘出来,不由暗叹一声,凭它何等仙丹妙药,这会子又怎能治得好心病缠身的她呢?
也不待丫头叩门,她自推门跨了进去,轻轻往内室行去。
到得可卿床边,只瞧了一眼,黛玉的泪便掉了下来,哽咽着道:“姐姐,你这又是何苦来?”原来可卿较之上回,更是瘦得不成人样儿了,用骷髅来形容,亦丝毫不为过。
见得来人竟是黛玉,她原本无神的大眼睛亮了一下,但却转瞬即逝,旋即恢复了才刚的死气沉沉,低声道:“妹妹,你可算瞧我来了。”
只一句话,便说得黛玉本就酸涩的心,更添了几分愧疚和自责,自己此前只日日沉浸在对弘晓的思念中,竟忘了她是多么的盼望着,盼望着自己能多来看她几次,与她说说心里话,反而任她一人挣扎在惊恐与害怕的深渊里,担忧,彷徨,直至枯萎!
握住她青筋毕露、瘦骨嶙峋的手,黛玉柔声道:“姐姐,前儿是妹妹疏忽了,以后定隔三岔五来瞧你。但只你也不要太拘泥于自己的恐慌中,没的白吓坏了自个儿。”
可卿流泪道:“妹妹,你不知道,前儿大哥竟扮成大夫来瞧我,还让我放心,说是过了这个冬天,我就可以安枕无忧了。我虽然不留意朝堂上的事儿,也知道九月一完,皇上就要奉四叔的梓宫去泰陵,之后再去铁网山打围,听他的口气儿,显是要在此期间,有所行动,这样的消息,让我怎能不恐惧与慌张呢?”
黛玉亦是慌了手脚,惊道:“他真个这么说?你果真没有听错?”
可卿惨然一笑,道:“我倒希望自己听错了,偏他的原话‘今年一冬是不相干的,总是过了春分,就可望全愈了。’妹妹听这话儿,可是我听错了吗?”
黛玉何等聪明之人,听得理亲王这句原话儿,已然明白可卿的恐慌绝不是空穴来风,而是实实在在风雨欲来了!
又听可卿泣道:“其实我一直在犹豫,是否将此事说与今上知道,再求得皇上饶过大哥的妻儿和家人们,可是……我又怎么忍得下心来呢?大哥再不好,也是我一奶同胞的亲哥哥,是阿玛最疼爱的嫡长子,果真皇上赐死了他,岂不将阿玛一房的希望都断送了?再者,倘皇上不愿饶过嫂子和侄儿们,我岂不就成了害死他们的凶手……”说着说着,她到底泣不成声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