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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在王夫人沉思的同时,金钏儿已上前叩开了庵门,早有几个婆子接了出来,王夫人也不瞧她们,径自进得庵内,自个儿每个角落都细细瞧了一遍,果真不见妙玉的人影儿,她方着忙起来,将随行的人都骂得狗血喷头,好容易金钏劝得她到正殿坐了,便见周瑞家的带着昨儿守门的小厮们进来,她忙亲自盘问起来。

一番盘问下来,得知昨儿夜里并不曾有人出过门子,亦即是说,妙玉这会子即便不在栊翠庵内,定然还在荣府范围内,想到这一层儿,王夫人忙吩咐道:“赶紧带人再去找,每一个角落都不要放过,园子里也去,姑娘们的屋子也要找,只不许告诉她们什么事就是了。但只一点,千万不能惊动老太太,去吧!”众人忙答应着自去了。

经过两个时辰地毯式的搜寻,犹未找见妙玉其人,王夫人彻底慌乱起来,明儿就是她答应要送她过忠顺王府的日子了,偏这会子人不见了,可让她怎么跟忠顺王爷交代呢?

一旁吴新登家的,更是大气儿不敢出,惟恐一个不是,惹恼了王夫人,给自己招罪受。事实上,王夫人这会子已是六神无主,那里顾得上理会她?她虽有百般心计,千般手段,冷不丁遇见这样的事儿,亦施展不出来了。

周瑞家的与金钏儿知道事情棘手了,又见王夫人脸都急白了,因拿话来百般安慰,好容易劝得她好了些儿,于是二人忙扶了她,往荣僖堂去了。

直至坐到荣僖堂的榻上,又喝下一钟安神茶后,王夫人空白的脑子,方有了反应,满满都是,明儿该怎么向忠顺王府交代此事?再有就是,那个该死的妙玉,到底是怎么逃出贾府的?又是谁在暗中相助于她?

苦苦思索一阵儿,至太阳穴都突突的痛起来,王夫人犹没有主意。她虽素来心狠手也残,胸中到底没有丘壑,一旦遇事儿,倒有一多半儿处理不来,尤其是在此时这般紧急的状况下,她急需要一个人来与她出谋划策。

想到此处,她忽然想起宝钗来,不拘怎样,她母女两个因她出主意,而得到的好处和实惠,确实也不少了,而那些主意,确实也是自己怎么也想不出来的,此番遇见这等棘手事,怕也要她出谋划策,方能顺利解决吧?

只是自己最近对她母女两个,确实有些儿太过了,她还会帮助自己吗?王夫人自己都不能说服自己,但只事情紧急,说不得要她豁出这张老脸,随即她又想到,果真宝钗不肯帮忙的话,她还有宝二奶奶的位子作筹码,想来是再无不成的。

好容易计议定了,她忙唤了金钏儿、玉钏儿和周瑞家的过来,如此这般的吩咐了一番,方往梨香院行去。

梨香院内,宝钗正紧锁着眉头,把那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面前则磊着厚厚的账薄,显是在为生意的事儿而烦恼。

此前她为着“金玉良缘”,硬生生顶住王夫人明里暗里的刁难,到底留在了梨香院,亦与宝玉较以往更热络了几分,算是暂时能缓一口气儿了,是以这会子,她方有了空闲,来好生瞧一瞧薛家现下仅剩铺子“恒舒典”的经营现状,不想一见之下,几乎不曾将她气倒。

原来她那个不成器的哥哥,此时犹不知家里几乎快撑不下去——这会子当铺的本钱,甚至是薛姨妈当了头面首饰的银子——仍如以往一般,三天两头往柜上拿银子,还不是三两五两小额的拿,一拿就是百儿八十两。而铺子里上至掌柜,下至伙计,除过让他在账簿上签上他的大名,并没有一人敢对他说个“不”字儿的,是以这会子,宝钗才会对着满篇都是薛蟠歪歪扭扭的字迹,气的浑身发抖!

薛姨妈从外间进来,瞧见女儿如厮模样,因问道:“我的儿,你这是怎么了?可是谁惹你生气了?千万消气儿些吧,倘气垮了你,可让我和你哥哥,靠那一个呢?”

她不说话犹可,一开口便让本就气急不已的宝钗,登时抽抽噎噎哭将起来,一面哭还一面道:“由来只有女儿倚靠母兄的,咱们家却掉了一个个子,阖家倒要靠我来支撑呢,那有这样道理的……”

薛姨妈见女儿哭了,亦跟着滚下泪来,哭道:“我的儿,妈知道你委屈,但只又有什么法子呢,你哥哥不成器,果真要靠他,咱们还不知怎么样呢,横竖你都委屈这些年了,就再委屈几年罢,待你哥哥娶了媳妇儿,你也许了一个好人家,到时自然就好了。”

宝钗含泪叹道:“这一天,究竟要等到那一天呢?!”她似是在问薛姨妈,更似是在问自己,随即又喃喃道:“我还能等到那一天吗?”说罢闭上眼睛,任眼泪从银盆似的脸上,恣意滑落。

见女儿如此心灰意冷,薛姨妈越发伤心,上前揽了她在怀里,母女二人相拥着抽泣起来。

王夫人进来,瞧见的就是她母女两个抱头痛哭的场面,心里虽不情愿,因想着有求于人,少不得打起笑脸,说起安慰的话来:“妹妹这是怎么了,宝丫头又怎么了?可是谁给你们气受了不成?说出来,我去与你们出气,前儿我一直忙于家事,倒疏忽了你们,定是那些个奴才些,见我来得少了,就慢待于你们了,真真好大的胆子。”

一面唤周瑞家的上前骂道:“你也是,都是府里的老人儿了,也不瞧着点子,竟让人慢待了姨太太,明儿再让我瞧见,连你一道打一顿,再撵了出去。”

周瑞家的忙应道:“请太太放心,奴才理会得的,罢了就交代下去。”

她主仆两个唱作俱佳的表演,早已让宝钗暗自冷笑连连,只因想着此时还不时得罪她的最佳时候,因面上却不露出来,自拿帕子拭了泪,又吩咐丫头文杏去打水来,方含笑招呼道:“姨妈今儿好闲心,竟有空过来逛逛?”一面亲自动手,沏了一钟茶递与她。

王夫人笑道:“说来咱们姐妹母女有一阵儿未曾好生说过话了,今儿定要好生说道说道才是。”

薛姨妈想着此前受的冷遇,因扭头至一旁,不欲理她,宝钗见状,悄悄推了她一下,她方好起来,与王夫人说起话儿来。

正说得热闹,又有玉钏儿带着几个丫头婆子,送了一大堆吃用之物,并金银锞子过来,王夫人笑道:“这是此前娘娘赐下的,我想着这满府里,也就妹妹与宝丫头与我最亲近不过,除过你们,我也舍不得与别人使,你们见惯了好东西,可别嫌弃才是。”

见她作此等小伏状,又送了这许多东西,薛姨妈仅剩的一点不悦,亦消失殆尽了,赶着王夫人,一口一个“姐姐”,叫得分外亲热起来,随后还拉着她的手,家长里短、长篇大论的说起来,好似她们之间,从不曾有过之前的龃龉一般。

王夫人见她一时半会儿没有要停下的打算,不由暗自在心里叫苦,只有一天不到的时间了,倘不赶紧拿出一个法子来,明儿忠顺王府那边,她该以何面目去面对呢?

周瑞家的历来最会瞧主子脸色,此前王夫人又特意吩咐过,是以这会子见她不时皱眉,已会过意来,因悄悄指了两个婆子,命其去厨房传饭不提。

一时饭来了,薛姨妈果真停了下来,招呼王夫人和宝钗坐下,一道用起来。

待吃得差不多了,王夫人于是冲周瑞家的使了个眼色,她会意过来,领着众人退了出去。王夫人方叹道:“今儿我遇见一件为难事了,少不得要说出来,让妹妹和宝丫头与我拿个主意才好。”

宝钗心里“咯噔”一声,暗道:“果然来了。”她就知道,她这个姑妈绝对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若非有顶顶要紧之事,再不会在冷落了她母女两个这么久以后,到梨香院来的!

果听王夫人道:“昨儿夜里,咱们府里发生了一件纳罕事儿,栊翠庵的姑子妙玉,竟离奇的丢了,连一点蛛丝马迹都未留下,门上也不曾有人瞧得她离开,你道奇不奇?”

宝钗知道王夫人有此一问,等的就是她母女两个接话,因只淡淡一笑,却不说话。倒是薛姨妈没有姐姐和女儿那么多花花肠子,不知道两人正暗自较量,因接道:“竟有这等事儿?可真真是奇了。”叹罢又笑道:“横竖一个买来的姑子,丢了也就丢了罢。”

“妹妹有所不知,”王夫人叹道:“果真她是一个寻常的姑子,倒也罢了,偏生她是忠顺亲王指名要纳的小妾。”一面将此前忠顺王福晋如何亲自上门,如何与她说起此事,她如何保证七日后将人送上门等事一一说道了一遍,末了又叹道:“说来也怪我,只想着要体面的发送了她,倒未防着,她竟敢与我来个金蝉脱壳,明儿落在我的手里,定要让她后悔今儿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