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钗原见王夫人夸赞自己,心内十分自得。现听贾母的话儿有暗嘲自己的意思,倒有点下不来。因想着微微一笑道:“老祖宗的话儿很是,只是我愚笨,原也不在意穿戴这些事。今儿听了老祖宗的话倒要改些,还要多向妹妹们学着些。”
宝玉却听不懂老祖宗话中的意思,笑道:“宝姐姐原是最有学问的倒还这样谦虚。”
惜春也笑道:“正是呢。宝姐姐生性淡泊,最不在意穿什么戴什么的,身上从来没有什么富贵闲装的。倒不象我们姐妹三个,成天戴着这沉甸甸的劳什子璎珞。”
说得宝钗直觉得戴着的金锁的灿灿光热的烤人,身上不禁躁热。
宝玉不知缘由,难得看到宝钗羞红的脸更显得妩媚多情,眼神都呆了。
还是黛玉看了宝钗尴尬的样子有点不忍,遂笑道:“宝姐姐最是孝顺的,事事想着薛姨妈。薛姨妈素日穿的素淡,宝姐姐怎好穿得太鲜艳。这原也是她的一片孝心罢了。”
宝钗听见黛玉解了自己的难堪,心里原是一片感激,便抬头看了黛玉。见到黛玉纯真无邪天真烂漫的笑颜,心中却又是不平。
为什么,为什么你原是一无所有的,却可以这样无忧无虑。
为什么,为什么你原是孤苦孤零,却可以这样天真灿烂的笑。
为什么,为什么你原是多愁多病的,现在却这样健康明丽。
颦儿,颦儿,为什么人人都喜欢你,都护着你?我哪点比你差?我不要你的帮助,我不要你的解围!总有一天,我要让你羡慕我,求我的帮助!
心中这样想着,却还是强着用感谢的眼光去看黛玉。
薛姨妈伤感道:“可不是象林姑娘说的那样,我这丫头爹去的早,从前也是穿戴十分讲究的,后来就只穿素淡的。”
凤姐忙笑道:“姨妈快别想那些不高兴的事儿了,宝妹妹这样明理懂事,可不是姨妈的福份。满府里的人谁不夸赞,素日太太、老太太也常夸宝丫头是个拔尖的。”
王夫人点头笑道:“宝丫头很是沉稳懂事,最是知分寸,从不拿张作致的。到底比咱们家的女孩子强些。”
迎春三姐妹脸上又一愣,黛玉却仿佛没听见一般,毫不在意。
凤姐忙笑道:“依我说啊,宝姑娘自是好的,咱们家的姑娘也好,林姑娘更好。要不说,老祖宗会调理人呢!哪天我也跟着老祖宗,让老祖宗调理调理,只怕就真成了凤凰了。”
贾母原听王夫人的话儿很不乐,倒被凤姐逗的哈哈大笑,道:“你若做了凤凰,世上就没有麻雀了。”
一屋子的也都跟着大笑了。
宝玉笑道:“老祖宗,女儿是水做的骨肉,是最清爽最尊贵的,不比我们这些须眉浊物,都是泥做的。”
才说到这里只见王夫人脸色一沉,道:“宝玉,又在胡说。读了这么些书,倒不知你学了什么,满嘴里竟是些胡话。”
宝玉吓的忙站起,低头不敢再言。
贾母见了也不舍,拉了宝玉道:“宝玉还是小孩子气。但凡人都有尊卑的,女儿中也有心眼子恶毒见不得人好的,男儿中也有一身正气保家卫国的。尊贵在于心,也不在男女富贵上。”
又拍了拍宝玉的手笑道:“你这孩子,倒是实心的,还是一点心计也没有。如今跟着你爹可要多用功长进,话儿可不能乱说的。”
宝钗这时却笑道:“老太太,听姨妈说宝兄弟这些日子很是长进了不少,姨老爷也常夸宝兄弟才思敏捷,文采出众的。”
宝玉听了宝钗的话儿,既解了自己的围,又让自己颇有面子,十分喜悦,因对宝钗也倍增好感。
果然贾母听了十分愉悦,只拉了宝玉倒怀中笑道:“好此更好了,原就说宝玉最有祖风的。也不枉了我素日疼你。”
王夫人也十分喜欢宝钗的话,又见贾母还如此疼爱宝玉,心下又得意起来,如今女儿又当了娘娘,可不是在家里是第一人了。
中午一家子吃饭时,王夫人对刑夫人更是似理不理的,甚是傲气。刑夫人甚是不平,也只能无奈的侍侯了老祖宗和姑娘们。只饭后就说有事走了。
各人回去歇息。迎春姐妹却都先来黛玉屋子,见黛玉犹自静坐着做荷包儿,倒是奇了。
惜春笑道:“林姐姐如今越发有涵养了,倒象二姐姐一般了,今儿听了那么些话儿,竟不生气。”
黛玉笑道:“惜春小妹妹,我为什么生气,为谁的话儿生气?”
惜春瞪大眼睛道:“为太太的那些话儿啊,明显着在说我们和林姐姐呢。”
迎春道:“原说我是木头,连我也有些儿不平的,妹妹竟一点也不生气。”
黛玉笑道:“为那样的人说的话生气犯不着。她说她的,我还做我的,能耐我何?”
探春叹道:“如今太太有了做娘娘的女儿,说话越发少了顾忌。”
黛玉笑道:“这原是她的家,我不过是暂住这里,她有什么可顾忌的。”
迎春道:“谁不知道妹妹是老太太心尖上的,她倒不顾忌。”
黛玉叹道:“正是为了老太太,我才不和她生气。她爱说她的,只让我知道了她的心思倒好。”
迎春点头道:“妹妹不生气最好,我们原担心,才想来看看妹妹的。”
黛玉笑着拉了迎春的手道:“谢谢姐妹们的关心,你们也不必生气,她们只是恨我罢了。”
探春道:“小时,姐姐同我们是常和宝哥哥一处玩的。这番姐姐回来后,倒对宝哥哥淡淡的了,才刚宝哥哥那样夸宝姐姐,姐姐还为宝姐姐解围,我倒是才觉得怪呢。”
黛玉笑着对探春道:“先前,我小,又没兄弟姐妹在跟前,见了你们和宝哥哥自然亲近些,且老祖宗疼爱,与宝哥哥一处吃一处玩,小孩子家自然是无忌的。见老太太及众人都把他当成宝贝,便也觉得是宝。”
春纤端了茶来,黛玉一一让了众姐妹,又道:“今年回家看望父亲,经历了太多事情,才仿佛忽然长大,又明了许多事情。回来再看宝哥哥时,还是那样脾气竟没长大一般,说话行事初觉新鲜,细想无稽。不知人间疾苦,不能自立,没有担当。与寻常纨绔子弟何异,便不喜与宝哥哥亲近了。”
黛玉喝了口茶,又叹道:“三妹妹常恨自己不是个男儿身,只宝哥哥倒恨自己不是女儿身。”
惜春道:“倒真想让他做回女孩子儿,才知道女孩子的苦处。”
探春也叹到:“他们白白浪费了男儿身,若是我定有一番作为的。”
黛玉道:“可不是这么说,老太太还满心指望着宝玉能光宗耀祖,只怕就是把这份家业担当下去也是不易的。”
迎春道:“前阵子,老太太忽然让宝玉搬出去跟了太太住,我就觉得奇怪,想是妹妹的主意。”
黛玉微微一笑道:“老太太原是最聪明的,我只不过是闲聊的时候,略说了点意思。”
探春点头道:“我就知道老太太突然把环儿与宝玉一样对待也是姐姐说的话。只怕太太就记恨上姐姐了。”
黛玉摇头:“那由她,我也不怕。宝哥哥与环儿原本就是兄弟,很该兄弟同心,互相照应些,共把这份家业担起来。老祖宗才会安心。”
探春长吁一口气笑着对黛玉道:“若不是姐姐,环儿还不知会怎么样呢,如今倒上了正道,虽不及宝玉才华,却也是知道用功的。”
黛玉笑道:“我有什么好谢的,他们兄弟若果真一心进取,就是阖家的福气了。咱们姐妹都是知道的,宝哥哥虽小孩子气,但心是顶好的,从来没有小瞧环兄弟,倒希望他们兄弟情深些。手足情是多宝贵的,只可恨我没有个亲兄弟的,不然也不会来这里了。”
惜春叹道:“我也算是有亲兄弟的,只这样,倒不若没有的干净!”
探春道:“姐姐的话很是,姐姐也放心,环儿如今很知道好歹了,必知敬重宝哥哥的。倒是姐姐也别叹没有兄弟,我们姐妹虽愚钝,却都深知姐姐的好,把姐姐当成亲姐妹的,只要姐姐不嫌弃,我们姐妹都愿意来陪姐姐解闷的。”
黛玉眼眶儿红了,笑着道:“你们的心我也是深知的,我也早把你们当作我的亲姐妹了。不然也不与你们说这些话儿了。”
惜春望着黛玉道:“林姐姐,以后我也不到别处去玩了,除了老太太,只和林姐姐玩。”
黛玉笑道:“惜春小妹妹,倒不用这样,咱们还和从前一样儿,只知道彼此的心就好了。”
迎春点头道:“正是呢,所谓是道则进,非道则退,咱们只要做到忠孝友悌,正己化人就不怕了。”
黛玉听了迎春的话,若有所思,只轻轻的点头。
屋内姐妹情深意长,甚是温情融融。
凤姐却气冲冲的走了进来,坐下只叫快点上茶来喝。
黛玉忙叫春纤端了茶来,凤姐一气喝了,脸色犹紧着。